赤城城墙有三重，几日前的巨震垮塌了多半，唯自己站的这一堵还算完好。只是“赤城琰楼燃烽火”，那三十里城墙通身红如染血的赤城八景之首，到如今只能存于诗句歌吟里供人怀想。叫阿修拉未免失望的是，眼前幸存的墙面只如一张斑斑坑洼的老人脸，墙色半是剥落，半是被热火滚油烫下的黑色焦印所污损。

若非战乱，这便是暴动所致的遗迹。

什么变故竟曾延烧至城内如此深入的地方？阿修拉暗暗惊诧。他们所处的这一道是宫城墙，换言之，此墙之内围拢着的就是一城中心，全是些王官贵族们身居的宫室殿宇。

夕阳将下，风吹得愈加凄厉，穿过城楼上的孔洞发出形同呜咽的哭声。似是那一段被精心掩埋的过往不慎新翻起一角，露出了人不忍见的凄凄之色。

“……孽数啊！孽数啊！”

谁人的哭诉在风中潜行，先来只是隐隐约约地混在风声里，后来因为风向改换，陡然间变得鲜明而刺耳。

阿修拉难免一愣，最后只恨没有趁早把百里安拉走。一听清那确实是哪个女人的哭喊，好管事的大少爷哪里还肯再走，反而硬拖着他一道登上城楼，四处寻找哭声的来源。

“啊，在那里！”

宫城墙朝外一面，原是一个形容枯槁的妇人痛哭伏地。她头前摆了几个果盆，还有花圈、线香一类，是一式齐全的东边祭灵用事。百里安远远一看，心里陡地就腾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此妇人每深深向地磕头三下，便要举头朝向苍天声嘶力竭地呼告一回：“公子死不瞑目！”

这一下，不止百里安脸色突变，连阿修拉也大惊失色地探出了身去。

如此大行其事的做法，如何不能引来围观者众？内城宫城的接缘之处虽人流算不得多，但却只要有一个人路经，便定然会被这妇人所为吸住脚步。

“只这一道没有塌！就是这一道！”人愈多，妇人声泪俱下的叙说也就愈多，“老奴那时亲眼见着……亲眼见着公子从这一道顶上……”

话未说完，那老妇却突然哭得昏死过去。

少年吊在城墙上的身子完全僵住了，百里安在后轻轻扯动他衣角几回，没能拉得动他分毫。最后只好央求般地说，“我们回去，好不好？”

阿修拉收回身来，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眼睛里虽然并无泪光，但却深沉得好似两汪死潭，“公子屠苏过世的经过，不知少主是否方便讲与我听？”

百里安若不愿，摩多阎罗则无人敢，阿修拉势必终年不得以知晓大寅三年秋杀起时都发生了些什么。

“三哥他……”于城楼上讲起兄长，百里安到底还是遮遮掩掩避重就轻：“我还从未见过三哥，便在西凉收到他不在人世的噩耗。来了赤城之后，我只知道陈伯父一直封着这段城楼，要不是天灾震得守卫都撤出去了，你我今日也轻易上不来。”

这么说……百里屠苏已死，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听他人传述尚且是如此的揪心，受那自称身历其境的老妇所感染，年纪长些的城下围观者们不免窸窸窣窣地议论开来。

百里屠苏死得冤屈，什么鬼神之说，轮回报应……听得人格外心头打颤。

瞧这事态发展不好，一伙匆匆赶来的卫兵以行动驱散了人群。但谣言却已经长了翅膀飞遍赤城，甚而向外弥漫向摩多阎罗。

“公子死不瞑目。”

“先城主死不瞑目。”

“百里屠苏死不瞑目！”

之前对老妇所语仍是半信半疑之人，一进到赤城当地目睹城内情状，谁都会不由得从四肢百骸钻出一股亡魂栖身的凉意，转而对其信服得五体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