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还有求生的选择,还能见到等他的那个人。
无人的旷野上,天地灵气开始混乱起来,风卷云动了只一刻,黎明过后的空上似乎弥漫着灰意。琼兰的身体化成微末的星屑,带着残魂飘飘渺渺,回到了遥玉峰顶。
一阵清气扫过,松树下雪堆旁多了一人。狼狈不堪,衣袍褴褛,满身血污,却有呼吸的活人。
血条是残存的,身体自然也虚弱。琼兰感受到同样虚弱的系统,似乎是耗尽力气,将要破碎的模样。
琼兰脸上没有任何担心的神态,他很清楚自己正在遭遇什么样的事情,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当下的他身无负念,心自平静。在松树下盘腿坐下,运转起坐忘经,曾经几次不得的空明感觉竟然可以如此随意获得,瓶颈也不复存在。
一念通达,坐忘经的修行犹如水涨随船而高。
等初阳破空,紫气东来之时,琼兰已经有了力气起身了,只是系统一直以来衰弱,因此他身体的恢复能力不如以前迅速。
袖一挥,琼兰周身换了件干净的破军道袍,这简练一身更显英姿飒飒。眉如远黛,眼如点漆,清冽松风吹来山雪落在琼兰肩上。
不似凡人,亦不在俗世。
纯阳武学本就注重心境,如今琼兰心念清明,释然开怀。
心眼开阔,道意自也来归。
不同于前世在武林行走时,侠的意味少了些,道的气息更重。
琼兰面上又恢复了过往的冷峻眉角。那份眉宇里不近人情的孤傲阴寒却是不见了,周身气息质朴寻常,平和之中,再无以前淋漓尽致的锋锐感觉。
像是一把经过岁月锻造的剑,最后完满时,正是归鞘。
琼兰什么都忆起来了。可他心中情绪并不复杂,却也描述不出,一如淡淡卷起的云絮又轻轻舒展开来,充盈着,又消散去。
海阔天高,自在逍遥。万里白空下,他是浮萍。
这是他人生多出来的一段旅途,死死生生拼凑起来的,漂泊几十年,竟比前生长。但到了现在,琼兰才放开一切,得到了真正澄明与超脱。
他重生了。
命也,运也,琼兰不为自己可惜过去,也不为坎坷而愤懑,只是叹惋等他的那个人。
所以,琼兰默默在道观门口立了很久。他在想,要是自己就这么无言的告别,修雅是不是能更好的生活下去。
如今琼兰很清楚,他是依存着系统而活的了。连魂魄都不是完整的了却能与常人无异,他存在的方式不符天道伦常。
可观系统模样,他的未来并不乐观。
寒风轻轻吹起琼兰的发尾,树枝上的雪沫蹁跹到了他的睫毛上,肩上堆叠起了凉意。阳光也是雾蒙蒙的,泛着白,没有热度。
心里想走,偏又舍不得。
因为他很久没有见到桓正修雅的面了,也很久没有接触到对方的体温了。琼兰这才猛然察出,其实,自己是很想念修雅的。
这种思念就是在心里悄声落下的轻盈雪片,层层叠叠积累,而后交错间缝隙一点点不见,最后厚覆了整座高峰。
吱呀一声。
道观的木门被打开了。
琼兰的心一紧,看着熟悉的身影,步子一时不知道是上前还是后退,脚下像是扎了根,下一刻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了满怀。
充满感情的拥抱,可能有慰藉人心的力量。
琼兰心定了。
“你能回来,再好不过。”
桓正修雅将再好不过这四个字翻来覆去的呢喃,像是说给自己听,其中欣喜流露是短短几个字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琼兰还未脱离虚弱状态,这个拥抱难免倾了一些重心过去。他缓缓抬起胳膊搂住对方肩背,低声道:“嗯。”
鼻音里也是浅浅笑意。
“是我生得差错,在路上,有些耽搁了。我...”他想说说送走桓正修雅之后的遭遇,但是又不想把那些疼痛的经历分享给修雅听。
一时犹豫了。
桓正修雅面容上的那些轻松快意没有收敛起来,但言语情绪已平复下来。他不介意对方的吞吐,伸手握住琼兰的手:“其它暂时稍后,先进去休息,你...你站了多久。”他这才发现对方的模样。
桓正修雅为琼兰拂去风霜,见到对方不同于过去的神采,眼底越发明亮起来,心生喜欢。
他果然没看错。
这才是琼兰最美好最动人的样子。是寒冽的松香,是独立的云鹤,最甚吸引人的是道者本身,敛锐解纷,和光同尘,又不没于浊世。
“没有你等得久。”
琼兰话语由心而出。
注视着对方的眼神,他心中触动,温柔的摸了摸桓正修雅的脸庞,突然觉得自己又有很多话想诉说给对方听。
讲讲他与明秋的故事,讲讲他的波折奇遇,再讲讲他有多么喜欢修雅。
到最后,再讲一讲,他或许就要死了。
是真正的重生后,真正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