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学有深刻的体会,说起来滔滔不绝,下面一排小脑袋也是点了又点,睡意此起彼伏。敖春雨瞅
瞅边上的魏紫,她娘亲是牡丹仙,是以有了这个美丽名字。现在她也是抗拒不了困意的,眼见着
已经睡得昏昏沉沉万事不知。
敖春雨用毛笔化上第八只乌龟。她记着早上二哥的话,是以顽强地与睡意做着斗争。
夫子春风化雨的舒缓嗓音入耳,“这便是阎浮檀金了……”
敖春雨背后像被谁闷了一棍似的,一下子直起身板,往夫子看去。
他手上浮着一片虚影,能辨出是树的模样,枝干高广叶子厚密的,但最惹人注目的是它的花,
暖金色的直晃人眼。夫子指尖一触,那花瓣掉下来,纷纷扬扬,恰似一场黄金雨。
很多孩子听到这里都清醒过来,伸长着脖子好奇地往夫子手上看。
敖春雨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小脸红扑扑。她是兴奋的。
这花她见过。不对,岂止是见过啊!
百年前,她还是比现在还小的一个小姑娘的时候,有人亲手把它簪在她头上。
……
那是她的百岁宴。她打小身子骨康健,比一般孩子发育得快,一百岁时便已早早脱离了婴孩模
样,行走自如不说,简直健步如飞,龙宫里都鲜少有能追上她的。
百岁宴这天她还记得她穿了什么。是一身牵牛蓝的小仙袍,配月白色的小鞋子。
南海龙王设宴,四海八荒都有人出席。觥筹交错间瞬间寂静,她就看到他一个人缓步而来,眉
眼似沉碧,黑衣如水纸,周身环绕妖娆雾气。
“贺四公主。未带礼物,折阎浮花一朵略表心意。”漫不经心的态度,却也无人敢质疑。
她分不清他比她高了多少,只见他弯一弯腰,似乎觉得不甚满意,华服一撩,冲她蹲下身来。
那一瞬间她甚至听到有人在抽气。
支着膝盖的男人扶着她的头,随手把灿金的花斜斜簪在她鸦黑的发上。
……
明明是不懂事的年纪,这一幕却记了好多年。她连人脸都不太分辨得清楚,却能记得他深广如
海的眼神。
……片刻喧嚣回笼。夫子手心轻轻一握,金色小花化作星点光芒,惹得孩子们声声惊叹。
敖春雨重新趴回桌子上,轻轻摇一摇头,发髻上的铃铛清脆一响,流金浮动。
------------------------------------------------------------------------------------今日下学早,自然是有缘故。善德星君急着赴宴,天宫又来几位美人,听闻是为天帝十万年寿
辰排舞准备,实在是翠带飘风,锦衣绣彩,排场如斯阔大令人咋舌,然而委实和敖春雨并无什么
关系。
……原谅她仍是小孩脾性,她最关心的是可以早早放学。
她这里心愿得偿,敖非常那儿却还拖着课,明显上了年纪,胡子一把的老君说话腔调和他的步
伐一般迟慢,偏生还要一顿一挫彰显节奏,如此一来简直磨人发狂。敖春雨等他放学等到心焦,
也不愿再听老君磨叽,一个人撒腿跑去了往生池。
她的确是龙王的女儿,从小最是和水亲近的。
往生池碧波万丈,但又与龙宫之水多有不同,看似温和却肃穆,沾着天帝气息,呈着一汪威严
的碧紫色,波光妩媚非常,又植有万千至白莲花,每一朵都恰似佛祖座下盛开的那一朵。
敖春雨坐在池边往水里观望,见着的只是水波,连自己的倒影也无。往生池的西南角有一处
眼,眼拙的人还未必可见,隐蔽在暗处,是鬼面一样暗的发沉的鸦青色,看着却是有点不吉。
听闻那处眼通着黄泉。天界的在清晨时分的第一缕光线正中射入时便会敞开。但也只是听闻,
十几万年从未有人见它开过。曾经有段时间她天天来看,就盼着传言变为现实,好让她再能看上
他一眼。
如今年岁略长,心智渐熟,不禁有点暗暗好笑当时的幼稚:那个人动辄避世万年不出,要寻再
见一面的机会实在难于登天。
她现在只盼天帝十万载设宴时再相逢了。
“春雨!又去那池,找你好半天……”敖非常下了课,远远地朝她喊,少年清亮的声音仿佛晨
曦绿叶,穿透一片模糊念想。敖春雨急急回头,一咕噜爬起来,往二哥的方向跑。
只余往生池重归寂静,暗处那入口窸窣一动,恰似谁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