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血的少年。
冰冷的空气。
残忍的眼神。
嗜血的微笑。
疯狂地呐喊。
凄厉的惨叫。
血腥的气息在空中四溢,圆台中央的少年高高地举起右手,示意着自己的胜利存活。他的脚边横尸遍地,有的眼珠突滚而出,细长的血丝迟迟不肯扯断,在变成血洞的漆黑空瘪的眼眶和滑腻的眼珠之间兀自轻颤;有的双颊血肉模糊,容貌尽数毁掉,腐烂成血红色的肉泥;有的满面惊恐神色,腹部皮肉外翻,肠子就那么拖散在地上,被人踩得散发出一阵刺鼻的恶臭。但大多数人,表情扭曲,被一刀封喉,伤口处肌肉翻卷,冰冷的利器深深没入咽喉,刀锋拧了一个弯,剜出一个深色的血洞。皮肤和筋脉被狠狠撕扯,狰狞的创口,鲜血肆意流淌而下。
少年神色阴冷,双目染尽赤红,冷眼环视四周,杀气溢满周身。周围的黑衣人此刻皆是双腿打颤,紧紧地注视着他,好像在看一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魔鬼。把他团团围住,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厮打。他抬眼望向高台上四个融化在黑暗中的身影,挂起一个讥讽的笑容,目光里满是嘲笑。
四下寂静无声,没有人嘶号,只有难以平息的充满恐惧的喘息,血液汩汩流淌的声音。
四个黑影定定地望着他,定定地对上他几乎是挑衅的目光。其中一个轻轻挥了挥手,黑衣人们如获大赦一般暗自松了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慌忙退去。
“混沌、穷奇、梼杌、饕餮?”他笑着,语气阴寒,带上嗜血的嘶哑。刚刚杀了太多的人,这里死了太多的人,鲜血在他脚下从细溪汇聚成河流,隐隐有向血海发展的趋势。空气中浮动着血气分子,吸入肺中一阵冷冽。
“四凶手下的杀手部队,也不过如此嘛。”他的笑容像盛开的曼珠沙华,骄傲又妖冶。
“......这三年来,你杀了几千人?”黑暗里终于响起一个低哑的声音,带着血液的黏稠和呼噜呼噜的喘息,仿佛肺泡马上要破掉一般。
“千?”少年似乎在低头认真品味这个字。忽然真的觉得十分好笑似得,压抑着轻笑出声。“早就不能够用‘千’这个字了。”
黑暗里又是长久的沉默。
半响,另一个粗重的声音冷冷道:“从明日起,给你三天休整时间,然后自己上门单挑,如果战完你还活着,便算你通过。”不知为何,隐隐透出一点无奈。
少年冷笑一声:“那如果,我把你们都杀掉了呢?”他低着头,额发遮住了脸庞,让人看不清楚神色,赭色长发被血液浸成暗沉的绯色,淅沥沥地滴落在地。
“你说什么?!”暴怒的声音在耳边惊雷一般响起,一道血红色的身影飞掠而下,带着死亡的气息抬手便紧紧攥住少年的脖颈。“就凭你这个小兔崽子,也想杀了我们?!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捏死你?!”
少年被他逼得后退三步,呼吸变得极其困难,抬起双眸,目光却仍然是放肆的挑衅。有些玩味地勾起嘴角:“你杀不了我的,梼杌,你永远杀不了我。”
对方眼神凶厉,身形高大,半面脸不知被什么剧毒腐蚀,皮肉糜烂,令人作呕。听了这句话,他的身体不自觉地震颤,仿佛惊醒一般。有些颓然地松开手上的力道,恍惚的喃喃道:“是的,我杀不了你,我永远杀不了你。”
少年狭长的赤瞳下闪烁着妖冶的光,一枚血红色的倒五芒星在额间若隐若现。
三日后长达十七个时辰的鏖战,成为扎根在他内心深处难以磨灭的梦魇,每每在夜深人静的黑暗中,他仍能感受到回忆里翻天覆地的恐惧和眼前不知为何莫名蔓延开来的血色。那些泛着血腥色的尸体在他脚下堆成堆,他听见自己飘在半空中的虚浮脚步,耳畔回响着穷奇死前尖利而刺耳的沙哑笑声。他真正成为了从血海里爬出来的厉鬼。
他杀掉了全部四凶,如他所言。
这些血色的梦魇化成漆黑的囚笼,身着白衣的少女被禁锢其中,白纱染血,口中吟唱着空灵而诡异的小调,鲜血弥漫,真的好似三途河畔开满的彼岸花,烈火一般的曼珠沙华,将三界燃烧殆尽。那日他才明白,原来自以为早就被手上如时光一般流逝的人命和血腥冲刷得麻木的灵魂,竟然还能产生如此的恐惧的悲哀。
最后一个死去的饕餮,死前的最后一句话:“从今日起,你就是戮王纪骸,永远别忘记。”楚纪骸望着浑身血流如注气若游丝的饕餮,轻而缓地张开自己的手掌,掌心苍白,满是血污然而一无所有。
那一日,以四凶的鲜血与灵魄作为祭品,楚纪骸拖着行尸走肉样的躯体,打开了隐藏在地下三千米深处的地心灵殿,成为了五千年来得以窥视到“世纪归零”的第一人。
冤魂与恶鬼,战火与冰川,沧海云烟,满目疮痍,天毁地灭,乾坤倾覆。残破的画面流淌着未来,天际的火烧云,巨大空旷的祭天台,被横分而开的冰海,耳畔是六界苍生的哭号和悲泣,两棵巨大的古树互成镜像,扶桑树深入地底,不死树直插云霄,修蛇在树根缠绕,闪电鸟在空中四散而飞,威武的金龙盘踞于王座。
这样一个噩梦一般的时代。
嵌入地心灵珠的方天画戟于手中渐渐成型。
他双眸染成了赤色,瞳里开出大朵大朵的妖冶。
再次睁开眼时,看到一名少女惊喜的脸庞。被禁于地心灵殿十三年之久的天市垣——楚纪骸,从此进入了世界的视野。
+++++++++++++++++++++++++++++++++++++
屋内点着袅袅的撒兰香,缓缓萦绕上屋顶悬梁。上为大理石书案,几方宝砚,红木笔筒一只,笔林多为朱毫。东西旁侧内墙挂各类山水烟雨图,伫书处即内凹隔空,精致木槅,嵌入彩金。景盆安放,上位正后施施然摆出一扇大屏,雕刻细致,名家书墨《滕王阁序》,底为半透白玉,绿荷连天,润意自生。
“殿下。”白发稀疏却英气逼人的郑老将军微身而立,恭敬地朝着墨色衣衫的孩子行礼。
赵天辰眸中敛着波澜不惊的沉稳,这个孩子似乎天生就知道怎样做到不怒自威。“听闻郑老将军膝下有两位公子?”
郑世雄怔住了。这句话如此没头没脑,甩出来是什么意思?老将军犹豫着开口:“末将大儿名郑帅杰,二儿名郑羽霖......"
“呵。”端于上座的男孩突然轻声冷笑起来,“世雄帅杰......这名字起得当真好听。”
精诚报国一辈子的老将军云里雾里,冷汗抑制不住地往下落,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毕竟征战沙场的将军比不上那群整日在官场里阿谀奉承的老奸巨猾。朝廷上的文臣武将心里都清清楚楚地晓得郑老头子脑袋不灵光,做不到八面玲珑左右逢源。自然柿子挑软的捏,郑世雄因此在官场上吃了不少瘪。于是撒气撒给“蛮族”,沙场之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战功屡建,沉甸甸金灿灿,谁都不好再说什么。
但与眼前的明显是两码事,上头坐着人小但气场都要爆棚了的太子殿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把自己晕得冷汗直流,比他多吃的这几十年的饭是不是白吃了......现在要说什么?承蒙殿下称赞,犬子的名字其实是他堂姐的大舅公给起的......事实证明人的潜力是巨大的。纵然赵天辰的心思百转千回深藏不漏,郑世雄还是在关键时刻醍醐灌顶。
他一脸诚惶诚恐地拜下:“太子殿下,末将与犬子定将诚心效忠于殿下——百死而不回!”
赵天辰满意地抬起了下颌。
猜对了。
郑世雄松了一口气,他是在试探自己。
男孩抿了一口茶,拂袖离开。行至门口,见郑老将军仍愣愣地站在原地,又道:“下次还烦请将军把两位公子带来给本殿瞧瞧。”
太子殿下平日里看起来人畜无害,专心乖巧地在乾星谷里潜心修学,实则练就了许多雷霆手段,这个孩子已逐渐开始培养起自己的势力。
“梁逸云当了皇帝......天华却好像没什么改善苛捐杂税,战祸延绵......"郑世雄昔日谈及至此,不禁长叹。
赵天辰冷哼:"梁逸云终究不过是贪图王位,就让他在多当几年皇帝,待到本殿反击之时,定叫他满盘皆输!”郑世雄看着这个眉目之中威严自显的少年,就是从那时起决定背叛四大家族盟约,从此追随赵天辰。
而如今他竟叫人生出几分敬畏来。
“太子殿下好生厉害啊......"郑世雄终于有机会抬袖抹去额头冷汗。苦笑着对屏风之后的人影说道。殷师傅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和蔼的慈祥,望着他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