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华483年，藏灵江畔，乾星谷。

藏灵江发源自昆仑，自北向南，流经千穹山，成乾星谷。谷内水流稍缓，成大大小小碧水深潭约二十八个。北穹山有瀑布，银链飞泻，落差千尺，水气氤氲，银珠飘扬，照日成虹。藏灵江素流不息，任凭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从古至今流淌了三千年之久，未曾断流。那瀑布以惊雷之势奔入江中，似白练落天，直去南海。

藏灵江西岸，有梨树林几亩。正值花季，那些梨花，层层叠叠，似白云簇团，似雪花漫撒。春风一过，香气自枝头弥漫至山野，沁人心脾。春光之下，洁白万顷，飘然晶莹。江水衬梨云，更明澈安静，波光粼粼。钟灵毓秀，碧更如蓝，不过如此。

静谧的江水之上，忽然泛起阵阵涟漪，一个墨黑色的身影在水下十米快速行进，以手为刃，劈开江水。缓缓靠近江面，终于破水而出，腾空几米，又复而踮脚踏上江面，脚尖轻点碧水，向前掠去。让真气在体内自行运行一周，转身提气，左手作掌，向后拍入虚空，止住去势，右手如刀刃，横劈向水面。瞬间浪花跳跃，水波飞溅，似扇形水幕腾空。一切发生在几秒之间，此时若从空中俯视江面，正能看到一个大大的十字铺江而开，震撼恢然。

那人喘了口气，飞身落在岸边。

竟然只是一个孩子，双瞳赤金，像夜幕辰星淡然如空，黑发若泼墨，眉眼俊秀，气质浩然，年龄虽小却风华初成。

刚拿过石头上的衣服套好，空中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隐隐之中透出威严：“很好，这招‘开雾掌’你已大成，今日不必再去桦沼潭修习罗玉刀法，现在去打十桶水，从秋阳潭运至兰灌潭，徒手来去，运转真气。然后到西阁来见我。”两潭之间少说也有六里地，他却一声不吭，提脚就往秋阳潭走去。

“殷子皓。”白发苍苍的老人剑眉入鬓，面容饱含久经世事的沧桑和征战多年的冷厉。

几个月前，自己拜他为师。六岁之前，父母双亡之后，这个老人常常进宫探望，玩闹之间却常常叹道：“如今天华内忧外患，时不久矣。”其实也是玩不起来的，自己性子偏冷，年纪小又不喜多言，常常是一老一少，爬上九霄宝塔，俯视凡尘之景，一坐就是一宿。

未曾得知师父的名字，只知曾称霸武林，浪迹江湖，后来不知何原因与父亲相识后，便从此为天华朝廷效力，征战沙场多年，金戈铁马，烽火狼烟，眉目中皆是冷峻和铁血。而此时他目中依稀透出温暖之色，手中搂着一个稚嫩的孩子：“天辰，这是我的孙儿，殷子皓。”

赵天辰有些讶异，从未听师父提起过有家人，如今竟领来一个孙儿。他又抬眼望向那个小小的孩子，不禁挑起了眉。入目皆是清雅的素白，隽秀的男孩身着白衣，睫羽纤长，瞳孔是淡淡的琥珀色，只是不知为何脸色苍白如玉，仿佛刚刚大病初愈一般。长发蓄到腰间，竟然是罕见的银色发丝。赵天辰不禁想起极北之地那个传闻中仙境一般的岛屿，据说与世隔绝，奉月为神明，那里的人生下来便拥有白银色的头发。这样一个孩子，怯生生的，但是眉眼弯弯，笑起来无暇天真。是一个像白玉一般漂亮，似琉璃一般透明的孩子。

但是，不知怎的，骨子里似乎透出一股幽寂又冷清的味道。

“天辰，从今日起，他便和你一同训练，我会给你们安排不同的方式，但在一些你力所能及的方面，我希望你能够多多指点他。”

赵天辰微微颔首：“徒儿明白。”

“子皓，这个哥哥就是我曾跟你提起过的赵天辰，天赋异禀，他在你这个年龄，比你要出色得多，今后你便随他一起练习，不言有二。用过晚膳后，由他带你转转这乾星谷，从明日起，就开始训练。如今来了这里，便由不得你像从前那般散漫了。衣食住行我都交由你彩莺姐姐打理，有什么不晓得的问她便是。”

殷子皓低低地应了一声。

“还有，”老人顿了顿，“天辰长你两岁，理应拜作兄长。”

那孩子也是冰雪聪明，即刻朝着赵天辰拜了下去：“子皓拜见兄长。”声音软软糯糯，稚气未脱。

这千穹山上的众多楼宇，不知何年所建，若是看那朱红色漆块的脱落程度，倒是有了些年头。赵天辰刚到乾星谷时，对于这琼楼木阁也心中暗讶。如此庞大的楼群，依山而建，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的人力物力，谁人所建，几时所建，建来何用，他都不得而知。曾经也问过师父多次，但他都避而不谈。或者搪塞说，是先代天华帝皇所建的行宫。不过十个人里有九个都能看得出来，从这建筑的布局和礼饰程度来看，绝对不是“行宫”那么简单。

“彩莺倒是觉得，这么庞大的楼群，凌谷而修，倒像是.....在镇压着山中的什么鬼神。”紫色衣裙的女孩子轻声说道，伶俐娇俏，发髻高梳，银发如轻丝。赵天辰不动声色的敛目，心说果然是瀛洲岛的人。这彩莺和另外一个女孩子欢颜，打殷子皓出生起就一直侍奉在侧，也许是相处时间极久，也许是看着两个不过只是孩子，也许是瀛洲岛的民风即是如此，说话很是大方，没有那甚多的繁复礼节。

“千穹山既然能够跻身四大神山，必然是该有神灵隐住山中，何来镇压之说。”赵天辰缓缓地摇了摇头。

“彩莺姐姐！这鲜菇菜心很好吃，你尝尝！”殷子皓似乎完全处于两人的谈话之外，一直专注于尝试饭桌上的各种菜色。此时满脸笑意地挥舞着手中的筷子，往彩莺的口边送。

彩莺急急地后退两步，埋首低头：“少爷不可，如今到了这千穹宫，万万不能像从前那般无理随意了。”说罢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赵天辰，生怕这个俊朗冷漠的孩子不悦。在来这里之前，就被仔细叮嘱过，一切以赵天辰为尊，不能由着以前的小主肆意妄为了。

然而没想到，赵天辰淡淡地开了口：“彩莺姐姐不必拘泥，在我这儿也不必有太多的礼数，既来之，随心便是。往后这千穹宫里，上上下下不足二十人，还需要这般无意义的东西么？而且，今后还处处需要姐姐和欢颜姐姐打点管理，这点小事，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彩莺有些发愣了，早就听闻这太子殿下天资聪颖，胆识过人，今日一见心中反而愈加惊讶，眼前这个一身墨色的孩子不过六七岁，就能够沉稳至此，隐隐便流露出王者之风。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却让人从心底里生出敬仰与臣服。

殷子皓依然不死心地，一脸笑嘻嘻地举着筷子。彩莺心中无奈，吞下那晶莹的菜心，自然没品出来什么好坏。有些艰难地开口道：“谢殿下......”

不再多言，赵天辰安静地用膳。举箸抬眼之间瞥见殷子皓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便放下筷子：“吃好了那我们现在便带你去转转。”

“好啊好啊，那哥哥，我们现在去哪里啊？”殷子皓兴奋的跳下椅子，如是问道。

赵天辰眉角一跳，紧了紧外披的领口：“你可以叫我天辰，或者依照师父所言，师兄也行。”

“那怎么能行，我既然拜你为兄长，当然要叫你哥哥。”

他看着门口蹦蹦跳跳，一身白衣，银发飘扬的人儿，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太公他....他都教你什么啊？”两个孩子并肩走在长长的回廊里，殷子皓以指敲击木栏杆，一路音色竟连声不同，更是乐此不疲。赵天辰此时还不知道，这千穹宫各个楼阁的样式、建筑体系，皆出自方丈洲竹氏一脉，由当时的竹家家主亲自主持修建，世人称之为“半竹缪”。千穹宫皆承此体，门不西开，多有云窗，楼阁相应，台阁交错，中间穿插着遗梦桥廊。朱红墙壁，鸦青色高甍，飞檐倒扣朝里——典型的竹氏建筑。

“奇门遁甲、武功刀术、药理医卜、琴棋书画、术数阵法......无一不教。”赵天辰低了低头，黑发滑落，似水墨画卷一般铺展开来。殷子皓在一旁看得手痒痒。

穿过几个连续的拱门，便是由碎石开辟出的小路，夹杂着些许鹅卵石，通向深山之中。

“今晚先带你熟悉千穹宫，待到明日天亮了，我们再去看二十八潭和北山瀑布。”两人已经把它转了个遍，有很多古旧的房间用锁牢牢地扣上了。以尘作咒。

“那是不是以后太公说什么我就必须做什么，跟你一起啊？”殷子皓伸出白嫩的小手，比划了比划自己和赵天辰的身高差，顿时愁眉苦脸，嘴巴噘得老高。

“......不会的，我们要学的东西不同。师父已经安排给了你欢颜姐姐，她会告诉你的。但是明天早上，你必须跟我一起早起晨练.....我会去叫你，记得早起。”

看着对方一脸的不情愿，赵天辰心中一阵好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你是瀛洲人？”

殷子皓仰起脸笑了笑：“对啊，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没想到就被爷爷接到了这山谷里。”

“那么，你的配剑是？”

“栖霜，栖霜剑。”殷子皓有些奇怪，皱起了眉。

赵天辰虽然仍是面无表情，但明显金瞳流露的眼神柔和很多：“有什么住不习惯的，莫要打搅师父他老人家，尽管告诉我就是。”向彩莺点了点头示意，便转身离开。

他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廊灯闪着幽暗的光芒，那个人黑发柔顺，凑得近时能闻到一股清冽的香味，但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一种特有的，比喻不出的特殊香味。一身墨色，整洁合身，唯有袖口和领口绣有玄青色的云纹，优雅流畅。面容稚嫩，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廊桥长的不可思议，他看着他愈走愈远，最终踏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