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头看去，瞄见对方轮廓优雅的下颚。青色烛光里那人一身青衫飘如迷梦，单色花纹秀满衣襟，唇角勾起温润的笑意。汤蓉暗暗吞了吞口水，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好看之人，更别说这样一个翩翩公子，在清风里噙着笑望着她。她想自己当时的神色一定蠢到了极点，一定十分窘迫。

温致浅低头看着这两个呆愣的孩子，皆是痴痴地望着自己，不禁笑意更盛，眼里都带上了温暖的实质的温度。

她一时被电得两眼昏花，刚刚打好腹稿正欲开口，眼前的人忽然极快地出手，朝她的左肩掠去，只听“叽咕~”一声，仿佛什么东西被封在了原地。汤蓉吓了一跳，缩起了脖子，正欲回头张望，却被温致浅一拉，对上了他的眼睛。那真的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有着温暖平柔，虽然带着一丝疲倦之色。“姑娘可是修道之人？”他张口便问。汤蓉愣了愣，不知怎么回答才能让对方放心信服。修道之人自有修道之人的秘密，大家一同保守这个秘密，与普通人却是殊途不同归，普通人不可以轻易探视术士的世界，当然，没这个能力罢了。

双手扣紧袖口，汤蓉低声说：“我...我爹叫汤商.....他们都叫他厉王....."

没想到，温致浅脸上露出了讶异神色，后退了一步行了个半礼：“原来是汤家的千金，失敬了。既然如此，想必这位小兄弟也不例外？”裴卓早已冷静下来，此刻紧盯着温致浅，目光冷寒，缓缓地点了点头，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他抿嘴一笑，右手翻转，露出了方才捉到的缚山灵，一撂青黑色的气团缠绕在他的手腕上，正对着空气张牙舞爪，面露凶恶。

缚山灵这种东西，她听父亲提起过。每个月的月圆之时它们就会大肆喧闹，游荡于山间。所以父亲从来不让他们在月圆之夜外出。然而今天是初六，怎么会出现缚山灵呢？缚山灵有点像妖魅，但又不是妖魅。妖魅是有道行的妖所变，若是道行太浅，就变成了鬼魂。缚山灵只是普通人的执念，一只缚山灵平常是不会有意识的，只是在山野之间游荡，有点像精神实体化，凝聚而成的灵体。但是同样，这样的缚山灵对于温致浅这种术士来说，制服他们只是小菜一碟，根本没必要花费太多功夫。因此缚山灵具有潜意识里的攻击性，见人就咬。有点像还未长牙的小虎崽，明明没多大攻击型，但是仅仅凭着呲牙咧嘴虚张声势就可以吓退胆子小的敌人。

“这只缚山灵，我追了莫约两个时辰，只是四下没有人烟，它自然不会停驻，倒是机灵得很。在下温致浅，若是吓到了二位，烦请谅解。”

“他是裴卓，我，我叫汤蓉。”她想自己此时一定满脸通红，倒是感激起这月黑风高的夜色，若是让裴卓看到了，又可以嘲笑自己好几天。此刻连说话都不利索了，险些咬了舌头。

“姑娘可想看看这缚山灵的灵魄？”温致浅把灯笼递给她，笑盈盈地问道。

“灵魄？那是什么？”

“你把眼睛闭上，我且让你看看。”

一旁沉默多时的裴卓还未来得及阻止，汤蓉就乖乖地闭上了双眼。眼前一片斑驳陆离，空中白絮纷飞。背景是苍苍的蓝色，蓝的扑朔迷离，蓝的让人心生异寒。忽的从中爆出一片绿意，似飞鸟几只，扑棱着雪白的翅膀，扯得视野大开，恍惚轩然。一棵古树就这么寥寥地站在那里，枝干盘虬，根根苍劲，任由岁月的皱纹爬满躯干。古树根部只有乱石，寒鸦扯着嗓子，声调喑哑，萧索之意横生。抬眼四望，成千上万苍翠的树掩映着山岗，昂首向天，枝桠交错，树冠相拥，葱茏茂盛。眼前一个古朴村寨，灰墙青瓦，风烟俱净，小径蜿蜒，流水悠悠，恬静流韵，俨然是水乡模样。

视野翻转，一个妇人暮然出现，罗衣满是素色，娇纯入骨却泪水涟涟，美目里满是焦急。嘴唇翕动。然而汤蓉并未听清对方说的什么，眼前一白，待回过神时便是温致浅清雅如秋雾一般的笑脸。

“这只缚山灵，原是一个不过七岁的小男孩，生在琼玲的水乡，未曾离开过故园。在他六岁那年染上了恶病，很快消于人世。他的记忆中唯有这方小小的村落，和他的母亲。”

“看您这样子，莫不是遇上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哈哈，你这厮眼还是这般毒！猜怎么着？我夫人又给我添了一个女儿！”

“那要先恭贺大人了。”钟侃呵呵一笑。

“诶，不过，既然今日你来了，我且问你，我这女儿出生时，东方出紫云，状如鱼鳞。当夜我府上来了一个老道，未曾告知我他的法号和来意，只是说擎羊星大亮，问我家中可有子女出生，我回答有，他便飘然而去......这擎羊星大亮，是何预兆？”

“擎羊星......”钟侃低吟，眼前浮过一双赤金瞳孔，眸中忽然闪过暗芒。转眼又复苦笑道：“梁大人，鄙人对天文所知，不过仅限于三垣九曜,四象列舍，大人这不是为难在下吗......"

梁腾盯着他半晌，也笑了起来： "也罢也罢，这孩子自有她的因缘......我何必急于一时求知呢"

钟侃施施然端起茶杯，仔细端详一阵，道：“您每日过得如此奢华，不累吗？”那茶杯下镶翡翠，暗纹流云，杯口镀银，又嵌了三块上好的豳凉白玉。

“有人求一辈子奢华也求不来，我为什么要累？”

梁腾想起刚刚被嫌弃的那一桌子珍馐，钟侃一筷子都没动，顿时心中积郁。“罢了，跟你说这些没用。不过你还活着，这倒真让我惊讶。叶广昱竟然不杀你？”

“ 他非但没有杀我，而且答应了你的条件。”

“哦？那如果他出尔反尔呢？”

“他说，比起乔康枢，您的信用比他更高。”

“哈哈哈......算他有点心眼。”

“不过乔康枢，咱们不得不防。此人颇有些本事，至少拥有不俗的势力。”

“什么能让你这么想，莫不是刚刚在路上......听闻百姓对我们四大家族赞不绝口，因此觉得乔家宣镇压伐的工作做得不错？”

“不，是因为——”然而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报——”一个密探慌慌张张地闯进堂来，满头细汗，神色焦灼。

梁腾不禁皱眉大怒道：“怎么了？不是说了没我的命令不得入内吗？！”

“回、回大人，皇宫传来消息，太子、太子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