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凳翻倒在地,潇潇没忍住又惊叫一声。
墨玉也险些摔了,踉跄几步才站稳,摇摇晃晃间不知道又碰倒了什么东西,房中登时一片稀里哗啦的声响儿,好不热闹。他腰上腿上一抽一抽地疼,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撞青了。
更惹他火气横生的却是旁边一惊一乍的丫鬟,听见潇潇第三次惊呼,墨玉头昏脑胀之余终于忍不住发作,随手抄起身边的东西砸到地上。
“……王爷?”潇潇胆战心惊地抖了抖。
墨玉说不出“滚”字,模模糊糊瞧见潇潇的身影立在不远处,丝毫没有识趣退下的意思,便阴沉着脸继续砸东西。
潇潇瑟瑟发抖地跪下了:“王爷恕罪……”
直到手边的东西都摔完,墨玉忍无可忍地一指门口。潇潇愣了片刻,赶忙如获大赦地退出去。
脑子这么不好使的人是如何安排到他房里来的?
赶跑丫鬟,墨玉心头仍是憋着一团火,不发泄出来不痛快。他眯缝着眼,靠着仅有的那点儿眼力在房中走完一圈儿,期间不小心磕碰了三回,疼得他冷汗都出来了。
但也成功砸毁了这些年今上赏赐的东西无数——他从未觉得自己房中有这么多杂物。
摔完东西心情总算好些了,墨玉揉着磕出了点青紫的胳膊,许是发热了一整夜的缘故,连带着他心中的种种“悲恸”、“愤怒”、“憎恨”都一道儿被烧没了,此刻他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冷静。
那些“不想活”的念头也没了——景和帝尚且苟延残喘,他为何要不声不响地去死?
墨玉摸索着拿过床边的药箱,才打开,又好似突然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弯了弯嘴角,随手将药箱掀翻在地。
一身的淤青,他自个儿处理起来多不方便,不如等他家美人儿过来再折腾。
这么想着,墨玉理所当然地躺回榻上,面上浅浅的笑意仍未消散——那是他曾经惯有的温和笑容,被今上夸赞过“温润如玉”。只是此时此刻,再温柔好看的笑,配上他眼底阴森的寒意,都令人毛骨悚然。
“爹,您放心,我不会弑君的,”墨玉闭眼,叹息般喃喃道,“不必您说,我也知道这是大逆不道的事,您不要再托梦教训我了。”
看景和帝的模样,必定是活不长了,若是就这么让他一死了之,得是多便宜了他?
墨玉勾了勾唇,轻轻地又说了一遍:“您放心吧,我不会弑君的。”
这句话说完,他便再不言语,恍惚间似是睡着了,又似是一直醒着。周围渐渐有殷红的东西淹没他,仿佛要拽着他往下沉,墨玉愣愣地杵在原地,直到汩汩浓稠的液体没过他的鼻尖,他呼吸不得,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这是鲜血吧?
墨玉皱眉,若是他就这么淹死了,岂不是再看不见临忌了?
想到这一点,他终于生出些许挣扎的意愿,孰料手一动,那些使得他窒息的液体顷刻间烟消云散。墨玉凝神再看时,四周俨然一片芳草萋萋、莺歌燕舞的晴好春景。
不远处眉眼熟悉的女子笑着朝他招手:“小玉儿,来,到娘这里来。”
他茫然地看着女子,懵懵懂懂迈开了小短腿,女子一边招他逗他,一边慢慢往后退着。他走着走着渐渐有些急了,奈何腿太短,一直磕磕绊绊地小步走,无论如何也扑不进女子的怀里。
女子笑如春花:“小玉儿快呀,快呀——再不快些我就吃光蜜饯咯。”
他愈发着急了,一急脚下便乱,不小心教一块小石头绊倒,“啪唧”地扑倒在地。小墨玉摔了个狗啃泥,小脸儿小手都蹭得脏兮兮的,心中委屈极了,瘪了瘪嘴便要哭闹。
还未哭出声,周遭的景色再次变了,茵茵绿草化为层层鲜血,簇簇野花儿变作堆堆白骨,他半趴半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周围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那些腐烂的尸体、血浸的骷髅,都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七窍流血地注视着他。
墨玉猛地惊醒了——随即意识到自己方才是睡着了。
“做噩梦了?”一抹身影模模糊糊地出现在榻旁,墨玉只略微一愣,立刻握住那只抚上他额头的手,低低地说了句什么。对方显然没听清,倾身靠过来,“什么?”
墨玉皱眉咳了几声,意识到自己能说话了。他翻身搂住临忌的腰,挪动着枕到对方的腿上,半睁着眼含含糊糊地道:“……蜜饯。”
“蜜饯?”这回临忌听懂了,无端觉得此刻的墨玉对他有些黏糊,无奈道,“你听听你自己的声音,还想吃蜜饯?还有,你方才又发脾气了是不是?一屋子狼藉都不知道该如何收拾。”
墨玉眨了眨眼,意识到砸东西那段儿不是梦。临忌见他情绪还算稳定,又道:“快中午了,先起来吃些东西。你才烧了一场,身子虚得很,不吃不喝恐怕受不住。”
墨玉由着临忌扶自己起来,搂着临忌的手却没松开。临忌难得见他这股黏劲儿,心情愉悦之余又有些好笑:“王爷,要我伺候你更衣吗?”
墨玉正要颔首说“好”,搂抱间却被碰着了腰上的淤青,疼得他没忍住皱眉抽了口气。临忌全副心思都在他身上,当即道:“怎么了?”
墨玉松了手,拧眉摇摇头。
临忌信他才有鬼了,不再浪费时间多问,动作轻柔却利索地开始扒他的衣服。墨玉此时虽然“瞎”,近距离的东西还是能瞧见的,看临忌一本正经的模样,禁不住心生调戏之意,挑起他的下颌低声道:“怎么?宽衣解带……美人是要轻薄我么?”
“别闹。”临忌无奈地一低头,嘴唇恰好蹭过墨玉的手指,落下一个漫不经心、略带安抚的轻吻,“你一整夜都在发汗,衣服该换了。”
“怎的还找理由了?”墨玉弯了弯眼眸,十分配合地一脱单衣,“我又没说不让你轻薄。”
临忌:“……”
他家阿玉这一觉醒来……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临忌不动声色地用目光在墨玉身上逡巡着,看见他青紫一片的腰身,伸手碰了碰,皱眉道:“怎么弄的?”
墨玉轻“嘶”了一声,他本就打算让临忌帮着上药,便没乱动,如实道:“眼睛看不清楚,砸东西的时候磕着了。”
临忌:“……”
他一句“砸个东西还能伤着自己”还未出口,便听墨玉又道:“手臂和腿上好像也有……没什么大碍,不必管。”
临忌深吸口气,长叹一声,任劳任怨地拿过刚收拾好的药箱,给墨玉处理一身青紫:“若是我不在,你便不把自己当人了是不是?”
“你不在?”墨玉敏锐地挑出“重点”,沉下脸,眯眼盯着临忌,“你又要去哪儿?又想瞒着我偷偷去什么地方?”
临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