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尾风大,吹的葛青脸颊冰凉。孟怀远丢给葛青一个铜焐子。
葛青松松地拿在手中,皱眉道:“你想让我看什么?等会说不定就遇上东瀛人了,不要这么没轻重了。”
孟怀远双手背后,挺直身子低声道:“军中有奸细,此事为真,我没有骗你。”
葛青眉头紧锁,没有接话,而是听孟怀远继续往下道:
“大约半月之前,我们打败西朝之后,我和皇上有过几次通信。”
葛青点头:“那是应该的。”
“然而这几封信,全部都被人偷看过一遍。”
葛青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可是还有疑问:“孟将军如此谨慎的人,被人看过一封信还不够,直到全部信都被人偷看了去才开始捉贼吗。”
孟怀远轻轻拍了拍手,笑道:“你所虑极是。当我发现第一封信有被人拆开的痕迹后,立即对军中之人产生了怀疑。首先被我怀疑的人就是我的信差。为了确认他是否叛变,我用与皇上早年在西北打仗时所定的暗语写了一封信,皇上自然看明白了,便也用暗语给我回了一封。这封信送回旅顺口时,仍旧完好,可惜才过了一夜,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又将我的信偷看了一遍。同时,我想,也排除了京中有内鬼的可能。”
葛青点点头,并不打断他。
“我也曾怀疑过钱总督,担心他心怀不满,才出此下策,以随时确认皇上是否会罢免他总督之职。但几日前,我刻意将其中一封书信带到府衙,并‘无意’之中落在府案上让他看见。他却面色如常,甚至根本不知这是什么书信,直到我点明了这是我与皇上的书信后,他才恍然大悟,然后骂骂咧咧地把信推到一边。他虽然表情甚是不屑,可他的眼睛出卖了他。他很想看信的内容。”
葛青道:“钱总督虽然是个粗人,可他打了那么多仗,难道不会演戏吗?”
孟怀远摆摆手:“他会演戏。可惜,那封信寄于十天前,而信的内容是商讨钱总督的升迁事宜,皇上在回信中也予以同意,就算他演的再好,如果他知道了自己即将升迁,可诰书却迟迟不下,他难道会没有任何动作吗?以他的性格,他是绝对等不及的。”
葛青点头道:“这确实不符合钱总督的性格。”然后双眼微眯,微微笑问:“你也怀疑过我?”
孟怀远笑得很舒展:“你和吴先生,当然也在我的怀疑之列。”
船转了方向,风也换了方向。孟怀远从葛青身后绕过来,绕到葛青另一侧挡住风道:“但你很快就被我排除在外。
“咱们有一次去校场练刀,出门时信还没被拆封,可咱们回来时,信封上我做的标记已有被人拆过的痕迹。所以,你自然不可能是内奸。”
“那吴先生呢?”
孟怀远顿了顿,三根手指一搓,笑道:“烟味啊。吴先生那个老烟鬼,常年用手指从烟袋里撮烟片,最常用的食指和拇指上的烟味早就洗不掉了。我仔细的闻了,那信纸上却全然没有烟味。我担心是自己鼻子不够灵,还请大胖帮过忙呢。当然了,忙也不是白帮的,我给它买了好几笼肉包子呢。”
葛青好笑道:“我就说大胖怎么突然胖了。”随即又问:“最后剩下了郭兴忠?”
孟怀远深沉地望了望海面:“我最怀疑的就是他。郭兴忠是个语言奇才,但他自幼父母双亡,家境贫困,竟能学会六种语言。虽说自学成才之人自古有之,但无人资助,他哪里买的来书籍呢?再聪明的人,也绝不可能无师自通啊。”
葛青追问:“那你找到证据了吗?”
孟怀远遥头道:“目前还没。他办事万分谨慎,细心异常,一个错处都挑不出。可这却更令人生疑。我想,他即使不是内奸,也一定另有秘密。”
葛青沉吟道:“以后我也会帮你多加留心。”
孟怀远双手一拱,笑道:“那我先谢过夫人了。不过夫人,旅顺口这么重要的地方,东瀛也好、西朝也罢,绝不可能仅仅只派一个奸细了事,在我看来,这军营中,很可能有两个以上的内奸。万望留心他人之时,保护自己安全。”
——
吃过晚饭,天渐渐黑下来。天上没有星星,月光也很暗淡,除了由十艘巡洋舰组成的船队发出的光以外,周围漆黑一片,这使海上的黑夜更加恐怖阴森。
葛青从船甲板上返回船舱,见孟怀远正坐在毡垫上擦他随身佩戴的长刀,而钱俊生则闭门谢客,钻进屋子里自顾自地研究平壤地图去了。
葛青拿来一件披风,搭在孟怀远肩上。
孟怀远揭掉,反扔还给葛青:“我不冷。”
葛青笑呵呵地拉过来盖住自己的腿道:“明天一早我们就能到平壤了,那附近可能已经有东瀛人在埋伏了,说不定一大早就要打仗。你现在不好好休息,到时没有精神可怎么办?”
孟怀远将刀插入刀鞘,悠然笑道:“我刀见愁的名号不是诨得的。”
过了一会,语气却陡转之下,嘴角也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笑里带着凉凉的怀念:“我在西北打仗之时,曾经身陷敌军的包围之中。我和承德的军队被敌人打散,那些弟兄们都死光了,只剩我们两人。我们三天三夜不得阖眼,直到突出重围。”
葛青听到那个名字时,双眼猛地一跳。
她无法想象,这个人和皇帝曾经的情义究竟有多么深,以至于他能在无意中直呼此人姓名。
在大豁朝,直呼皇帝姓名是可以直接治以死刑的。
但她没有点破,而是将披风分给孟怀远一半,默默地坐在一旁,让他可以静静回忆。
有时候,美好的回忆可是让人全身放轻松的好方法。
船舱的密闭性能很好,关上门窗后,没一会功夫,船舱里的空气就变得闷闷的,让葛青昏昏欲睡。
就在她感觉离睡着只差一条线的距离时,隔壁房间却突然有人说话,但说了什么,却听不懂。
葛青脑袋里的那根线瞬间断裂。
“怎么回事?谁在说什么?”葛青猛然清醒过来,敏感更添几分。
孟怀远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书桌旁。他起身给她倒了杯温水端过来,温声道:“没事,不过是□□郎说了几句梦话。”
葛青的心这才平静下来,喝了口热茶,正要继续趴倒在垫子上睡下,却又听韩东升义正言辞道:“君王,万不可图一时之气与大豁断绝关系,万望保全平壤,保全仁川啊!”这之后又夹杂着东瀛语和西朝语说了几句。
这番梦话可把葛青给逗乐了。
她睡意大减,笑盈盈对孟怀远道:“这个西朝年轻人可真是忠心耿耿啊,回头……”后面的“得和他们君王反映反映,给他提个官”的话还没说完,孟怀远却一个箭步走过来,轻捂住葛青的嘴道:“你听,似乎还有一个人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