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青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两个人都侧耳倾听,动作一时定格。
只听另一个人也说着东瀛话和西朝话,喃喃低语着,听不清楚。葛青掩嘴笑道:“好像是郭大人也在说梦话呢。”话音刚落,郭兴忠的声音却清晰起来,和韩东升的梦话一唱一和,竟像是一问一答。
葛青不觉睁大了双眼,低声问道:“他好像是在套词!”
孟怀远半屈起左腿,盘坐在葛青身边,一手撑着膝盖,沉吟片刻,才道:“此一战,我们必须防着他。”
葛青恨恨道:“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一了百了?”
孟怀远撇撇嘴,满眼的嫌弃:“你能肯定他一定是内奸、而没有其他的可能?万一他不是,岂不打草惊蛇?反倒让真内奸得意。更何况,就算真确定了他的内奸身份,他在明,我们在暗,利用他可比杀了他更值钱。”
葛青闻言,笑拍拍孟怀远的肩道:“言之有理,就照你说的办。”
孟怀远的眉心瞬间拧成了三道加粗的黑线,葛青慌忙站起身,正要溜之大吉,船尾竟受到一阵猛烈的撞击,巨大的震动使她应声倒地。葛青双手撑地,刚站起来,船底尾部却又被鱼雷击中。孟怀远忙夺了一步,将葛青拉在怀中,扶她起来,向舰桥走去。
巡洋舰上本是酣睡的黑夜,这两次巨大的声响立时吵醒了众人的美梦。隔壁的梦话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的是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待二人赶到桥楼,却见钱俊生和吴敬文已经到了,孟怀远和葛青忙都站定。
吴敬文边点起烟枪压惊,边道:“得亏威远号铁甲极厚,否则这一下,准得撕出一个口子。”
李同秀此时正好到达,他骂骂咧咧道:“铁甲?哼,要不是鱼雷不够精准,恰好击错了地方,这艘船说不定就沉了!狗崽子的,我就说不能都挤到一艘船上,这就算了,竟然还做靶船(先锋舰),这不是找死吗!”
这几句话,韩东升没翻译。钱俊生虽不能全懂,却也知道个大概。但他丝毫不为所动,仍旧按部就班,指挥作战。他嘴角眉梢一丝表情也无,只从容地命令船队以梯形向中间靠拢,合力围攻方才攻击威远号的敌方船只。葛青甚至从他脸上看到了少见的沉着冷静。
待靠近了,郭兴忠突然道:“是东瀛的秋津号。”
钱俊生冷笑道:“郭大人第一次出海,却对东瀛船只如此熟悉,果真博学多识啊。”
这次出海,钱俊生特意换了阵型,以往应该呆在中间的旗舰,被他换到了最前面,也就是他所在的船只,而且这艘船上载了所有他认为重要的人。
他此举有两个目的,一则论方向感,他比这里的每个人都更熟悉,论作战经验,他比每个人都更有资格,开路一事,交给他最合适。而另一则,他也是想扰乱敌军视线。故而他特意将形貌和性能类似的威远号和庆远号放在最前面。
但东瀛人是如何这么准确地找到了他们的位置、又如何这么准确地攻击到他的船了呢?是巧合、还是真如孟怀远所说,军营里有内奸?
钱俊生不禁对郭兴忠侧目。
“郭大人对秋津号还有什么了解,不妨一并说了吧。”钱俊生声音沉稳。
郭兴忠负手道:“秋津号乃东瀛人自己所造船只,速度快,攻击性能好,而防御力极差。如若以炮弹攻击,则距离太近,万一有所差池,容易误伤己方船队。不如以撞角法取胜。”
这时,秋津号已被重重包围。然则它仍不死心,试图撞击威远号,以达到同归于尽的目的。
钱俊生看出端倪,下令调转方向,然后命庆远号从秋津号后方斜插进来,直撞秋津号锚床部位。
这一举,钱俊生有赌的成分。万一郭兴忠真是内奸,那么秋津号上说不定已经装了炸药,只待他们的船只靠近,便就同归于尽。
庆远号的管带齐建安是旅顺水军中为数不多的有战斗经历的人。他早年曾在福建参加过几次抗倭战役,因此与钱俊生交情颇深。
这时看到钱俊生所在船只遭撞,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忙令舵手调转方向,调整好角度和速度后,直冲过去。
葛青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她着实地捏了一把汗,心脏几乎吊在嗓子处,让她感觉一阵恶心。
但她却浑然不觉害怕。
她很清楚,早晚有一天,她需得站在“庆远号”上,亦或者,她也有可能会如同秋津号一样,被人冲撞。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在千钧一发、命悬一线之际学习。
两船相撞,发出“嘭”的响声。这一幕结结实实地发生在葛青眼前。
强大的威力在海上掀起了巨大的风浪,冷水窸窸窣窣地扑到葛青脸上。
葛青还以为自己可以承受住这么大的冲击,没想到还是觉得慌张。
她不知不觉向后撤了一步,却正好被人按住肩膀。
她疑惑而有些惊慌地扭过头,只见孟怀远冲她点点头,眼神中透出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