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怀远也仰头一饮而尽:“兄弟之间,不说此话。”
接到圣旨的那天,他和朱承德合计了整整一夜,最终决定,从军中选出极精干的三十人,分散出发,刺探一路情况,然后在约定好的驿郡互通情报。至于朱承德身边,自然只余他一人。
因为朱承德能信任的,也只有他了。
“进京之后,我去寻张首辅张大人,你去寻长公主,得到了他们的帮助,我们再进宫。”
朱承德又喝了一口烈酒,身上顿时热燥起来,手脚却因为紧张而仍旧冰凉。
皇帝,他父亲当年未尽的愿望,如今要靠他来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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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青经过多方打探,得知柳妈妈在她气绝之前三天、也就是葛家被抄家的那天趁夜逃走了,至于逃到哪里,那就没有人知道了。而她的妹妹葛湘,则在城外的小尼姑庵里剃发修行了。
树倒猢狲散,家仆跑了,妹妹出家了,一口气没上来,对于一个生病的人来说,也正常。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一条死因比较合理。一旦回去,一定要撑过葛家被抄这一关。可葛家又为何被抄呢?
正想着,已到了申时三刻,葛青扶正了白色的斗篷,准备去会见今早秘密拜帖而来的孟怀远。
家里一众人等,贺氏仍旧在朝,其余男丁们都跟着去送天启皇帝的棺材了,至于张祢衡,身为首辅,皇帝不在,他自然要暂理朝政。
葛青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朝廷里的刀光剑影,她也算感同身受了。
孟怀远和张九常是旧友,同一个学堂里上课、同一个武学师傅教拳脚功夫,也曾一起捉过麻雀斗过蛐蛐,只因孟家的落难而变了天。
孟怀远得知老狐狸张祢衡不在家,须由老朋友的妻子接待时,欣然选择了大房院的暖阁为见面地点,也不枉他们曾在这里打翻了一个唐前花瓶。
穿过明间,葛青掀帘欲入,却见一相貌轩昂、丰姿伟丽的男子,斜卧在炕榻之上,大有“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气质。
这么多年来,她唯一接触过的武将是她的大舅舅,虽然已是英姿勃发、令人心驰神往,可惜英年早逝,没能在战场上多磨练几年,所以与眼前人相比,还是少了几分沉稳干练、和一种独特的饱经世故的潇洒。
与这人打交道,还需尽显老成持重才好。
二十七岁壳子里的十五岁灵魂因定了定神,信步走入暖阁。
“孟将军。”葛青行以军人之礼。
孟怀远仍旧靠在引枕上,只略略点点头:“张夫人。”他现在没有对她客气的心情。
他和朱承德从边疆赶回京城,一路风餐露宿,惊险异常——雁门关的“劫匪”、燕山的刺客、还有陕甘的暴风雪……然而张祢衡这个老狐狸知道朱承德回来了,竟还能安心在朝理政,他真的不顾皇帝的安慰、还是他已经反水了?
孟怀远接着喝茶的间歇,偷偷翻起眼皮打量着葛青,看是否能从她身上套出一二。
葛青感受到孟怀远的敌意,思量过后,将喜鹊遣出暖阁。
她挺直脊背,目视前方:“孟将军,我想我大概知道将军现在在恼些什么。”她卖了个关子,想让他自己说出来。因为她其实不能肯定她的猜测是否正确。
孟怀远依旧靠在引枕上,而且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我只是在等张阁老。张大人忙,我理解。”
葛青这下十拿九稳。她抿了口茶水,遮住嘴角得意的笑容——她还没修炼到不露喜怒的地步。
“将军果然在塞外呆久了,真刀真枪的拼斗将军自然不在话下。但明刀易躲、暗箭难防,将军难道没听说过隔墙有耳吗?老爷早上上朝前一接到密贴,就立即安排我与将军见面,为的就是稳住将军心神,让将军知道老爷的立场。将军要知道,老爷每日都是要入内阁的,他今既无病馁、又无祸患,如贸然缺省,岂不更引人怀疑?到时候顺蔓摸瓜,找到了皇帝,才真的糟糕。”
这番打算孟怀远岂能不知。但人心隔肚皮,这种时候,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全不能相信。谁知道张祢衡是不是通风报信了呢?他来的时候,也赌了一把。如今葛青表明了立场,加之已过去许久也没有人来暗算,也算是证明了葛青的言辞。
孟怀远终于稍稍心安。他脱掉斗篷,向下顺着躺了躺,微眯双眼,准备趁便休息一会,洗掉一路疲倦。
然而正朦朦胧胧地要睡着之时,眼前却闪过一道精光。他大吃一惊,挺身而起,一把将那人按在了炕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