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甘边界处，皑皑白雪里，两个身着白色狐皮大氅的将领催马疾驰。远远地望见一处客栈，二人才勒住马缰绳。

“这是方圆十里唯一一处客栈，就在此处住下吧。”

前面的人骑马转了个圈，才定住点头。

陕甘地处西北，两人经过的地方，天寒人稀，寻常人不会从此取道。唯有贩夫走卒、来往商人，还有星夜奔赴战场的军人和驿卒才会经过此地。

孟怀远在准噶尔呆了整整十年。这十年来，除了打仗以外，他唯一的兴趣就是踏遍西北地区。贺兰山的层峦叠嶂、阴山的悬崖峭壁、河套的无际草原，因此，西北的每一条河流、每一处村舍，他比谁都熟悉。

至于中原那个地方，他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去了。

天启元年，因为他们孟家是大皇子的得力干将，大皇子所犯“十大罪”，自然多多少少与孟家有关。所以，他的父母亲在一夜之间变成了阶下囚，他也和朱承德一起被赶到了战局最为紧张的西北。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们的死讯，尤其是那个心狠手毒的天启大帝。可他们非但没有死，还打下了一壁江山，守住了一方安宁。天启竟然从此没了声音。

本以为这辈子都要老死塞外，谁知这辈子竟然还有机会踏足中原，甚至是护送自己出生入死的挚友登上皇位。

孟怀远跳下马，拍了拍沾满雪的斗篷。正要伸手扶身边人下马，那人却转了个圈，从另一侧下来了。

小二迎上来。孟怀远将斗篷递给他，双手抱臂。

自从圣旨传来，他们之间就像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墙。他们从前是生死之交，但从今往后就要在这之前加上“君臣”二字。孟怀远不是拘泥小节的人，但碰到与君臣有关的问题时，仍需思量一二。

朱承德却正好不希望孟怀远有任何思量。他不希望孟怀远成为臣子——天下谁都需要对他俯首称帝，唯独孟怀远不用。十年里他们同生共死驻守边疆，数度出生入死，这份情义，怎能被君臣盖过？

朱承德最怕孟怀远对他恭敬。虽然之前孟怀远也扶他下马过，但今后不行。

他故意没看孟怀远，昂首阔步，径直走向客栈一角坐下。

孟怀远跟在小二后面，在店历上登记过身份姓名，便和朱承德一起上楼。

掌柜的看了一眼店历，又看了看两人的背影，对小二打了个手势：“这两个人绝不是商客这么简单，你好生照看着。另外，有人问起，绝不要向他们透露什么，以免引火烧身。”

——

二楼客房内温着酒，小火轻煨，酒香四溢。

朱承德打开窗户，看天气和路况。

孟怀远盘腿坐在炕上，倒满酒：“过了陕甘，雪就没这么大了。”他很明白朱承德的心思。

天启把皇位传给朱承德的原因，他们猜不透。究竟是长公主十年步步为营的结果？还是天启真的良心发现？

但有一点是很确定的，天启留了一手。从西北到京城，路途遥远、行程艰难，兼有流寇四窜。然而天启居然只让朱承德带三十人，还写在圣旨中公诸天下，生怕其他三位皇子和天下人不知道。

他们也想过不理会天启的圣旨，直接带兵进京。但西北战局吃紧，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将才攻打下来的城池拱手让人。

如果朱承德在路上被山贼所害，抑或生病致死……那么天启的三个儿子就可以顺其自然地登上皇位了。

孟怀远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就知道他不是只爱吃鸭子那么简单！

朱承德从窗边走过来，被吓了一跳：“下次给你扶还不行吗？”

孟怀远眯着眼睛，不理会朱承德的误会。

“这里的女儿红可是好货，恐怕埋了五十年不止。在这种地方能喝到这等好东西，可真是不容易。”

朱承德端起酒碗，咕咚一下吞了一大口下去，只觉从喉入胃，一阵滚烫，后劲猛烈，余味甘醇。

“多亏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