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正清门前缓缓停下,璧川下了车,门内已站了乌泱泱的一群秀女,环佩叮铛,施朱描翠,煞是壮观。落葵扶着璧川的手,想着近旁的采菀道:“姐姐,快些进去罢。我们可还算是晚的了呢。”
选秀所据的承徽殿共有三座殿门,分别为正清门,正祥门,正徽门。正徽门为大门,正清正祥两座小门分居两侧。只有皇帝龙乘才能从正徽门进,皇后、太后凤辇由正祥门进,寻常妃子只能走正清门,天家规矩极严,是半分也错不得的。
本朝只开过一次先例,穆宗皇帝的嘉懿贤皇后薨逝得早,穆宗皇帝悲痛万分,于皇后丧仪称此朝再不立新后,以彰其与元后伉俪情深。但穆宗后来与淑妃陈氏情投意合,曾破例让陈氏鸾轿由正祥门进,以昭其位同副后。穆宗皇帝崩时,淑妃撞棺以殉,尤为凄烈,在民间传为一段脍炙人口的情爱佳话。
理一理衣衫,璧川徐徐往正清门行去。但见那一片绿肥红瘦的佳人,风姿各异,鲜妍而窈窕。璧川一袭缥碧的百合裙,嫩粉色绣了团团几簇杏花样子,髻上七宝碧玉通簪垂下几绺纤细银流苏,行走时嘀嘀嗒嗒有银铃儿样的清响。此外鬓边簪一小朵重瓣芙蓉绢花,略施粉黛,便再无亮眼装饰。在一众翠钿金钗的姣好丽人中间显得格外平淡,连浅绯衣裙的采菀都比她打眼些。
落葵附在璧川耳畔,轻声道:
“今日是大日子,小姐也该打扮得亮丽些,这水绿的衫子虽好,只是奴婢瞧着未免太素净,怕是难得皇上注意呢。”
璧川只微微一笑:“圣意岂是你我能擅自揣度,能否中选合该是命罢了,若穿得艳丽便能入选,那不若这满堂穿金戴银的丽人皆做了国阴。”
落葵听璧川这样讲,也不便再说,只吐了吐舌头,携了降香把璧川送到正清门前,二人一道儿往那殿后头的角门去等着了。
今日选秀是当今天子的第二轮大选,当朝皇帝予泽刚及弱冠,内宠不多,此次选秀据传是太后的意思,旨在选拔各家优秀女子充实掖庭,为大胤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周围秀女大多与相熟姐妹一块儿闲谈,采菀也拉了璧川往小阁的一角等候唱名。有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宫女儿端着乌木漆盘子来奉茶,青花瓷杯茶香袅袅,二人各取了一盏徐徐慢饮。璧川拿些碎银子赏了那宫女,丫头欢天喜地谢了恩下去了。采菀向璧川轻声附耳:
“妹妹,我原是预备着被“撂牌子”的。但我娘的性子要强...”
璧川拿那缠花纹样的盖子刮了刮杯口浮着的茶沫,敲得杯盏叮然轻响,微微侧头:“既已来了,姐姐便不要想那些个有的没的徒增烦恼,只需奋力一试罢了。姐姐又不是东施无盐之流,何必妄自菲薄。”说着抿一口茶,又道:“果然好茶。”
采菀双颊飞红,忙把那瓷盏儿放到嘴边,说:“是好香呵。”眉目间复又蒙上一层歉意,轻言细语:“是我又乱想了。妹妹,你瞧我总是这样糊涂,多谢你。”
璧川道:“中表姐妹,是最亲不过的了,何须姐姐这样子每天谢字挂在嘴边,可要折煞璧川了。”
这边厢姐妹两个正轻声谈着,陡听见年老的太监声音尖利,拖曳着长长尾音,唱到:
“吏部侍郎徐长永之女徐采菀——”
“礼部尚书徐观明之女徐璧川——”
“江州知府贺敬东之妹贺宜芳——”
璧川拽拽采菀的袖子:“走罢。”
宝座上端坐着的是帝后,隔得远瞧不清楚面容,只有两个绰绰的影子,赤金华服,谨然持重。周围秀女大多悄悄地抬了眼去窥视,璧川却无这份心思——上一世在后宫里见了十年,也该是够了。她只管低着头瞧面前一块砖纹,细密图案一枝一叶卷曲缠绕,朵朵攒花枝蔓牵连,叫人满眼前纷杂迷乱。
周围的静晕着浓重的肃穆之意,近旁的秀女一个个大气儿也不敢出,行礼如仪,佩环丁玲,帝后或随意问两句,或直接“撂”了牌子,泥金地砖上团团如意宝相花纹样镌得深刻而锐利,跪在上头只觉得膝盖上一阵一阵冷硬的酸麻。耳边终于听到她的名字,一字一字喊得清晰而麻木:
“礼部尚书徐观明之女徐璧川,年十四——”
璧川往前一步,“臣女徐璧川参见皇上皇后,愿皇上皇后万福金安,长乐未央。”
有细碎的珠玉撞击声,那是皇帝掀开遮面的白玉绺珠串。
“你衣服上的花样可是杏花?”
“回皇上,正是。”
“哦,”皇帝的声音落进璧川耳畔,仿佛颇有几分兴趣:“你很喜欢杏花么?”
璧川不疾不徐开口,声如莺啭:”回皇上,臣女的确喜爱杏花。”顿一顿,她复又开口道:“杏花春开若雪,不与百花争艳,介甫诗云其‘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⑤,臣女以为,做人当以杏花为标领,谦虚淡泊,朴实为怀,便可达'耿介拔俗之标,萧洒出尘之想,度白雪以言絜,干青云而直上⑥'的境界。”
满殿寂静无声,错金蟠螭香炉里燃着香料散开缭绕烟雾,陶然熏郁。璧川声音清越撞击在大殿四壁,激荡起若有若无的回音袅袅,半晌未听皇帝回应,她晓得他现在该是在发怔,亦只作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抬头去窥看。半晌,终于听得宝座上的皇帝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