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同雕花窗格子外头的雪片,寂静无声地流过,寒冷的冬意随着那洁白素雪一星一星地褪去。
璧川和采菀一同学规矩也有了半月左右的时日。请安,行礼,布菜,问答,大小的细节璧川皆是分毫不错,进退得宜,引得和姑姑不住口的称赞,说这徐家二小姐是个天资聪慧的好材料,大选当日一定能脱颖而出,让太后和皇帝青眼有加。
璧川心里苦笑,她哪里是什么天资聪慧,不过是前世在那深宫里浸淫了十几年,那些个规矩,闭着眼睛也是出不了错儿的。
相较之下,堂姐似乎就没得和姑姑那样的喜欢。为着这个,二房可是颇有些闲言碎语。只是不高兴归不高兴,自己的女儿不争气,也怨不到别人的头上去。
平日习规矩的间隙,璧川常常围着和姑姑有意无意地打听些早年间宫里头的事。和姑姑虽说也知道宫廷内事不便拿来说长道短,只是哪里想一个将将十四岁的丫头能有那样的心眼儿,围炉闲话,道着东长西短,一来二去地也被璧川诓去了不少宫苑秘辛。
璧川渐渐地心里对选秀也有了七八成把握——自己可不能赌,这辈子还有上辈子那样的好运气,早早地准备,是错不了的。
冬寒逐渐融化在暖融的熏风里,后院几株杏花高低重叠,碧嫩新芽煞是惹人喜爱。待到孟春,那结着一朵一朵的杏花朵儿便次第绽开如同冰绡罗绮。素面红妆,艳歌杳杳,正是红花初绽雪花繁,满园关不住的绮丽风景。
璧川喜爱得很,常一个人往那院里去瞧杏花,府里头的老妈子去选裁春装的衣料,也吵着嚷着要挑杏花枝子纹样。缃黄,浅绯,月白,缥青,撒开细密素色团花皆是玲珑细腻,倒也是应景得很。
这一日是傍晚,璧川拉了降香与落葵在榻前头瞧那春山挂月的绣花样子。架子上纷杂的绣线乍看皆是碧绿一片,细细地分辨才看清那一缕一缕细微色彩的变化。分门别类放在绣架上,一丝一毫都是女儿家闺阁内的细腻心思。
瞧得累了,便往窗外望一望,却见那远处霞彩滟滟,氤氲漫卷,灼灼地逼人眼睛,不由得一下子看痴了。落葵察言观色,笑嘻嘻道:
“小姐想看那霞色,上院子里赏一赏,霞光映那杏子是最好看了,这些丝线样子让奴婢们来挑就好,小姐仔细着眼睛疼。”
璧川让落葵说得心动,搁下那繁杂丝线便往院外去。杏花朵朵轻透,那霞光便从叶影花隙间漏下来,近处是璨金点点把冰绡样花朵映得醇蜜如酒,远处嚣艳色彩仿佛上好一匹织锦,天女轻裁作罗衣,逐渐迷了人的眼去。
璧川正看得心悦,忽然听得院角仿佛有人在轻声交谈,隔着重重叠叠的杏花影子看不大真切,只模糊瞧见人影窸窣。璧川心下疑惑,悄悄地挨着交叠树丛往传来声响那角落行去。
她脚步放得轻,又穿一身素青的杏花图样裙装,在那花影子里不甚打眼。偷偷地移将过去,却是一男一女拉着袖口在喁喁私语,行迹极是亲密的样子。
府里头丫鬟小厮私下里谈情,亦不是没有的事。璧川正待离开,猛地看清楚那一男一女面容,心下却如同平地起惊雷,直直定在那儿竟无法动弹,只听那女子语气怆然:
“柳郎,我不愿去选秀,我只想嫁与你做一对平凡夫妻...”那声音渐次低微,带了些哽咽哭音,男子执了女子的手,语调比她和缓些,却亦是含着无尽悲凉:
“采菀,我何尝不想呵,只是你我注定今世无缘...我去求过你母亲...”
二人是难舍难分,伯劳飞燕皆凝着满腔情愫眷眷,这边璧川却是惊得说不出话,胸中气血汹涌激荡,窜得四肢百骸都是麻的,脑子里思绪纷纷乱涌轰得她脑仁儿铮铮作响,一口银牙恨不得生生咬碎——
柳奕延!上一世便是他柳家把徐氏满门推到那万劫不复的境地,而今距离选秀不过还有十余天,各家秀女名单已经报了上去,这二人唱的又是哪一出?
一时间惊悸、愤恨、疑惑、恼怒一齐涌上来,叫她心烦意乱,只得先悄悄退远。一壁走,那边的声音还一壁蚊蝇似的轻飘飘落入耳中:
“...我父亲已经向白家小姐提亲了,采菀,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你我只能是陌路人罢...”
回屋里时,两个丫鬟见她面色不虞,左右询问她也不愿多说,只是随口搪塞,二人便想法儿嘻嘻哈哈地说些趣话逗她开心,又往老夫人院子里寻了那只鹩哥儿来学人说话,终于见着璧川容色稍霁,便又重新一同理起那一绺一绺的绿丝线来。
这边厢璧川却是失了宁和心境,看那如麻乱线只觉得一阵一阵烦躁如啮噬得她不得心安,反复想着如何敲打一下这采菀堂姐。降香见她眼底始终一抹忧色不褪,轻轻握住她微凉手心说道:
“小姐心里有事不愿说给奴婢听,奴婢也劝不了小姐,只是奴婢多嘴一句,小姐要记得,这世上没有解不开的结,没有跨不过的坎儿,事在人为,再困难的路,人也总能想出办法走出去。”
璧川心下感动,反扣住降香的手:“你总能让我明白。”
降香亦笑:“奴婢不过随口胡说罢了,最终,还是要看小姐自己,能不能把路走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