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根头发并排放在掌心,在月光下对比。
肉眼看去,都是黑色,都是人类的头发,没什么区别。但陆见野激活了测写能力,银色如潮水般覆盖瞳孔,视野放大,微观世界在他眼前展开。
在放大千倍的视野里,胎发的毛鳞片排列成一种规律的、几乎像艺术品一样的频率图案——不是自然的随机排列,是精心设计的。每一个毛鳞片的形状、角度、间距,都构成了一种类似声波干涉或光波衍射的图样。那是情绪共振结构,是某种生物天线,用来接收和放大特定的情感频率,像收音机的调谐电路。
而他现在的头发——毛鳞片排列复杂得多。胎发的图案是简单的正弦波,整齐得像数学图表;而他的,是混沌的、分形的、自我迭代的图案,像蕨类植物的叶子,像海岸线的曲折,像神经网络的连接。像是那种简单的共振结构在生长过程中,被更复杂、更强大、更不可控的东西覆盖、改造、重塑了。
神格种子。
那3%的非人基因。
它们在生长,在改变他的身体,从最细微处开始——从一根头发的结构开始。
陆见野收起头发,重新塞好胎发瓶。他站起来,环顾墓园。夜风吹过,杂草沙沙作响,像无数窃窃私语。远处的墓碑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像一群沉默的、伫立的幽灵。这里埋葬着太多秘密,太多被遗忘的生命,太多未完成的诞生——包括他自己,他本身就是一次“未完成的诞生”,一块会行走的墓碑。
但他还没完成。
他拿出那枚注入了苏未央碎片的情核。用你的眼泪填满它——可是他没有眼泪。至少现在没有,他的泪腺像干涸的河床,只有灰尘和裂缝。
但他有别的东西。
陆见野闭上眼睛,深呼吸,感受体内的变化——那些金色的脉络在发热,在涌动,在响应他的意志。他集中精神,想象着悲伤,想象着愤怒,想象着所有应该流泪却流不出的情绪。然后他感觉到,嘴角有什么东西渗出来。
不是唾液,不是血。
是一滴金色的液体。
从他嘴角渗出,缓慢地,粘稠地,沿着皮肤滑下,像一滴融化的黄金。他用手指接住它。温热的,粘稠的,发着微弱但确凿的金光,像一颗微型的、活着的星星。
他把它滴在情核表面。
液体接触情核的瞬间,情核爆发出强烈的、几乎令人目盲的光芒。不是柔和的金光,是刺眼的、白炽的、像正午太阳直视的光芒。光芒在空中展开,不是平面的图像,是三维的、立体的、可以走进去的星图——
墟城的立体地图,精细到每一条小巷,每一栋建筑,每一个街灯的位置。地图中心标记着墓园,一个红色的光点在那里闪烁。然后从中心辐射出三条光路,每条光路都是不同的颜色,像三条命运之线,蜿蜒伸向三个不同的方向,尽头各有一个闪烁的光点。
第一个光点,在墟城边缘的旧居民区,一片即将被拆除的老楼深处,标注着:
陆清音-情绪遗传学家-藏身处
警告:她可能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附加信息:已在此处隐藏12年
第二个光点,在净化局地下,不是一个公开的楼层,是一个连内部地图都没有标注的深度——地下170米,标注着:
原型体零冷冻库-紧急出口
注意:进入需要秦守正的生物密钥或相同基因频率
附加信息:最后访问记录:新历80年,秦守正
第三个光点……在琉璃塔。
墟城最高的建筑,秦守正的公开办公室所在地,城市的象征。但光点不在塔顶的豪华办公室,在地下——地下300米,一个连建筑结构图都没有标注、理论上不应该存在的深度:
秦守正-当前坐标-秘密实验室
状态:活跃,高强度监控中
附加信息:检测到神格共鸣信号-与你体内信号同源
星图下方,空气开始波动,浮现出一行新的字。不是印刷体,不是投影,是手写体——母亲的笔迹,和录像里她说话的语气一样,温柔而坚定,每个笔画都带着力量:
三个选择,孩子:
血缘、起源、创造者。
选一个去追寻,但记住——
你永远可以全选,也可以全不选。
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你天生就有反抗的权利。
光芒熄灭。情核恢复原状,但内部的金色雾气变得更浓了,缓缓旋转,像装进了一小片浓缩的、正在孕育风暴的夜空。陆见野握紧情核,感受着它温热的触感,感受着里面苏未央意识的微弱搏动。
血缘——陆清音,他唯一的血亲,可能知道更多真相,也可能带来更多痛苦的人。
起源——原型体零,那3%非人基因的来源,他体内神格种子的“母亲”,他非人部分的起点。
创造者——秦守正,设计了一切,掌控了一切,等待他“理解并接受”的父亲,同时也是他一切痛苦的源头。
他该选哪个?
陆见野抬起头,看向墓园的出口。月光下,小径的尽头,杂草丛生的边缘,站着一个身影。
一个女人。
五十多岁,金色头发——不是染的,是自然的、夹杂着灰白的金色,像褪色的阳光。她穿着简单的灰色外套和黑色长裤,洗得有些发白,手里提着一个旧的帆布包,包角已经磨损。她的脸……
陆见野的呼吸停了。
她的脸和母亲一模一样。
不,不是一模一样。更年长,更瘦,脸颊有岁月刻下的纹路,眼角有深深的、像刀刻的鱼尾纹,嘴角有坚毅的、向下抿的线条。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的形状,那种看人的方式,瞳孔的颜色,睫毛的弧度,和录像里的母亲如出一辙。那是血缘的铁证,是基因不可篡改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