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我被坑得极惨。
那晚我投入贤妃秦尔婳腹中。那贤妃可是这大晏朝皇帝的真爱,当她的女儿本是应该万无一失的,可谁料到贤妃难产而死,失了真爱的皇帝迁怒于我,随便给赐了个名字:婳沉。这名字的意思,基本上就是“婳儿去了”,毫无深意。而且连封号都没有。谁都知道,皇帝不喜欢我这个害死亲娘,生而无泪的女儿。
与此同时,当日我没有投胎的另一家宫殿一个时辰后也生了一个女儿,据说长得分外娇俏可爱,甚得皇帝欢心。那个原本并没有特别受宠的常婕妤倒是母凭子贵,被册封为修容。我二人的生辰八字只差了个时干,时运却大不相同。她的八字平衡流通,互不相战,我的却是旺衰不均,多病多灾。看来这常婕妤处才是我本来应该去的地方。
我怀疑过阎君是故意误导我,但又怀疑他有没有这样的胆量。
事到如今,后悔也没用。我虽然不受宠,好歹也是个公主,吃穿仍是不愁。只是这吃穿的质量,就令人有些堪忧。宫里这群小太监小宫女要伺候的主子有点多,知道我不受宠,也便对我这边不太上心。吃穿用度经常短缺,到了冬天还时常没有足够的炭火烤火。
想我在天宫千万载,天人之境无有严霜酷暑,温度随心而变,哪里受过那寒冬风雪的苦楚。加上八字本就偏弱,这一冻常常就爱生病,病了奶娘姜堰氏又请不到太医,只好用老偏方给我熬红糖姜水,用几层大棉被捂起来。这人的身体当真脆弱的很,生起病来忽冷忽热,一会儿一身衣服都被汗浸透,下一刻又冷得打抖,让人无处可躲,只能蜷缩在床上生生受着。
我那奶娘对我倒是衷心,看我病了比我还要焦急,临近的宫殿被她求了个便,总算从常修容那里借来了炭火为我取暖。后来身体渐渐好了,她又拉着我去给常修容请安拜谢,我这才见到我这原来设定好的娘。她确实是位端庄娴雅的美人,身上穿着银丝绣制的缠枝宝瓶蜀锦外袍,头上高高的发髻缀珍珠,凤尾步摇簌簌摇晃,指甲也被染得红红的。这样的打扮在凡人身上已经是难得的雍容华贵,但她面上却没有与之身份地位相配的骄矜,反而十分和蔼。
“这就是婳沉么?都长这么大了,着实是个美人坯子。”她扶我起来,摸了摸我的脸颊,“说起来,巧儿与她还是同时出生,看起来却比她高上半头。”
巧儿指的大概就是她女儿善巧,赐号净持公主。也就是我本来的身份。正说着,外面被侍女簇拥着走进来一个年纪和我相仿的少女,粉色轻纱罩罗裙,云髻半绾结玉簪,芙蓉一样的面容清纯中带点妖艳,着实是仙女一般的姿容。
我心中郁结,这容貌原本也是给我量身定制的啊……
“巧儿,快来看,这是婳沉,她比你早出来一个时辰,你该叫她婳姐姐。”
善巧好奇地看着我,柔柔一笑,“巧儿见过姐姐。”
这样受宠的公主对着我这坑死亲娘又不着皇帝待见的扑街公主,还肯放下姿态叫我一声姐姐,这份心胸也足以令人称道。我与她回礼,由她拉着我在他们那华美的锦绣宫中转了一转。善巧十分热情,着实令我受宠若惊,若我在她之位置,不一定会有这样的亲近态度。
然而天下的公主并不都是善巧这个样子。在这座紫寰城里,皇帝共有七名公主,比我和善巧小的有三名,还有两名岁数大些,其中一个已经嫁了出去,另一个已经指了婚,快要嫁人了。剩下三个小公主,都是金枝玉叶倍受宠爱,只不性情都有些跑偏。那日我在西御花园里跟梧桐树上的几只乌鸦聊天,可巧碰上了比我小上一岁多的婉然公主和宣和公主。这两位也都是粉雕玉琢的小美女,学着妃嫔们的模样摇着团扇聘聘婷婷走来,看见我也不对我这姐姐行礼,只听见婉然旁若无人大声说,“咦,那边那个侍女怎么穿的这样招摇,是哪个司的这么不守规矩?”
宣和公主也娇滴滴地回答,“姐姐你可看清了,那可不是宫女,而是漱玉阁的那位无号公主。”
“呀,原来是婳姐姐,真是抱歉,将姐姐误认成宫女了。不过姐姐这一身也太朴素了点,叫妹妹以为是哪位不懂礼数的宫人呢。”
我看着她俩一唱一和,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了她们。多半是被宠坏了的熊孩子特有的脾气,总想通过践踏别人来凸显自己的特殊?我摆摆手,跟这些活不了几年的小丫头也不好计较什么,“无妨,公主眼睛那么大,下次看清楚就好。”
结果我这样一说,那婉然公主却变了脸,似乎炸毛了,“你说什么?!你竟讽刺本公主!”
宣和公主忙做好人劝导,我却觉得好笑。明明是你自己挑衅在先,还不准人回嘴了?我说,“妹妹,你这样与姐姐我说话,失了礼数,还望回去有姑姑好生教导。”
婉然公主气的头发都要炸了。她竖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冲过来就往我脸上扇了一巴掌。没想到她小小年纪,手劲儿还不小。我脸上一麻,热辣辣的疼。周围的宫女都惊呆了,却也没人敢来劝阻。那宣和公主也着了慌,连忙拉着她的手说,“姐姐莫要动气,伤了手可不好。”
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被人打过了,说实话,竟然有那么一点儿酸爽。
婉然当然还未过瘾,见我不还手,更加来劲,“不过是一个害死自己母亲的丧门星,在这里威风什么?你真以为你是我姐姐吗?你配吗?你这贱婢只配给本公主提鞋!“
我震惊,这小妮子是被宠到什么地步,才能说出这么没有品位的话来。我往那梧桐树上看了一眼,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六只……嗯……乌鸦还不少呢。
我也不说话,就冲着她微微一笑。下一瞬,那满梧桐的乌鸦忽然如黑云一般升起,嘶嚎盘旋着冲上天空,转了个圈浩浩荡荡从宛然和宣和的头顶掠过。倏忽间,成百上千白花花的鸟粪下雨一样倾盆而至,只听一阵啪啪啪啪的鸟粪掉落声和此起彼伏的女声尖叫,刚才还珠光宝气的公主,现在一身腥臊,被鸟粪染的五颜六色分外精彩,头发都散开了,黏答答的滴着不明液体。两个小公主低头一看自己已经成了“粪人”,立时吓得花容失色,眼泪飘飞,哭喊着跑掉了。
看看,我本不打算欺负你的,你又何必一定要吃这一顿“天屎”,真是罪过罪过。
啪啪啪的拍手声,我蓦然转身,却见那梧桐树阴下,牡丹花丛间,站着一个戴着傩神面具的紫衣人。
“小殿下好仙法。”
我愣了两秒,“小公子好隐身法。”
“哪里哪里,方才你们’斗法’正酣畅,没看到我罢了。”
“我没有和她斗,你看我连动都没有动,皇宫大内可不好造谣的。”我拎起装着刚刚剪下的牡丹的花篮,打量他一番。那紫缎锦衣上绣着仙鹤,身姿修长挺拔,虽看不到脸也觉得身材这么好脸应该不差,可脸若不差也不用拿个这么丑的傩神面具遮起来,难不成是毁过容?
看他气度华美,应该不是寻常小太监。不过就冲他刚才干看着那两个小妮子扇我巴掌而不出面阻止,就知道这小子也不是什么正义热血少年想要搭救我这宫中孤女,说不定与那两公主还是一伙的,不与之多说也罢。我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