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刚刚泡完澡回来，我的侍女代娆告诉我，天帝驾到，正在牡丹园里等我。万千各色牡丹组成的海洋之间有一座八角亭，三界至尊正一身常服坐在里面，我的几位机灵的侍女正在一旁伺候。我行至亭子里向他下跪行礼，“臣女参见陛下。”
“玄妹请起。”待我起来后，他屏退左右，然后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让我想起了昨天寿宴上王母那一眼。
现在左右无人，我也就大胆了些，“陛下你今天突然来是不是有急事？”
天帝很高，高到我要微微仰着头跟他说话。他捋了捋胡须，有些小心地看了我一眼，“玄妹，你最近是不是觉得很无聊，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我歪着头想了想，“是有点。”
他又问，”你是不是发现自己的衣服最近很容易沾上灰尘？“
”额……好像是有。“
”你是不是发现自己爱出汗？“
什么情况？怎么他连这个也知道？我怀疑地瞧着他，“是啊。”
“是不是有时候觉得自己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陛下你好变态……”
他惊悚地后退两步，“你想什么呢！朕是在猜想！朕只是刚才听代娆说你最近很喜欢洗澡。”
这仍旧洗脱不了他是变态的嫌疑……“就算陛下是臣女干哥哥，臣女也不可以背叛王母娘娘的！”
天帝一副我心已死懒得解释的表情摆摆手，“随你怎么说吧，不过朕猜，凡是你戴在身上的鲜花，很快就会枯萎，是不是这样？”
我一摊手，“是又怎样？”
天帝长叹一声，问我，“你可听过天人五衰么？”
我猛地一抖。
安逸太久，我几乎已经忘记这词。这是所有神仙的噩梦……联想到近日来我身上这么多的异象，难道……
天帝继续说道，“天人五衰，其一头上华萎，其二不乐本座，其三天衣污垢，其四天身秽臭，其五腋下生汗。你身上已经全都出现了。昨日王母发现了种种迹象，于是我们测算了你的天命。玄妹，你天寿尽了。”
我眨了眨眼睛，然后哈哈大笑，“陛下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手了！是不是太白教你的啊？”
然而他却没有笑，肃穆的神情甚至还有点怜悯。
于是我的笑也僵住了。
他说，“其实下凡历劫一世也没有那么可怕啦。人间百年也不过天境十天而已。你就当休个十天的假？”
而我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人人都说神仙长生不死，其实这并不是真的。神仙也有寿命，只不过这寿命是以千万年计算的。然而不论多么长，多么久远，也总有寿尽的一天。那时候的天人若还未弃身绝欲涅槃成佛，就只有进入轮回，到凡间渡过一世，以那一世的修行重回天界。此为下凡历劫。
想我九天玄女岁数明明比王母和玉帝都小，怎么反倒比他们先显出天人五衰之相。我醒来以后怎么也想不通，在自己的莲床上呆坐了几个时辰，不吃不喝，时时碎碎念几句，把代娆吓得跑去找来了太白。
太白来了，静悄悄坐到我旁边，“不过十天而已。”
“十天你个头啊！到了凡间我的时间流速会加快，在我来看那就是一百年啊！！！你让我在凡间那种地方呆一百年，你这是虐待珍稀鸟类！！！”
太白放开捂住的耳朵，冷静地面对着张牙舞爪的我，“你不是一直喊无聊吗？这不是一个好时机，到凡尘间去看看。对你的修为也有好处。”
“我不无聊了还不行么……”我抱着头抓着自己的头发缩成一团，”我可不可以不要去……”
“天人五衰已经出现了，这不是任何神能控制得了的……”太白摸摸我的头，语气温柔如轻烟袅袅，“放心吧，你是堂堂九天玄女，阎罗王一定会给你特殊照顾的。并且，你应该会碰上我昨天和你说过的事，你下凡后，说不定可以解凡间之大厄，那可是功德无量。”
“……你给我滚……谁有闲情管你的天下苍生……”
不论我多么不想接受现实，五衰之相越来越明显，身体也时常没有力气，越来越嗜睡。我想，大概我只有认命了。仔细思量，人间现在已经过了不知多少年，或许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肮脏穷困了吧……说不定会很好玩呢？饶是这么自我安慰，我仍然心中惴惴，日夜惶惑。
启程去冥府那天，一出宫门我就震惊了。只见面前仙山仙海，密密麻麻。不论平地虚空，水中树上，全都是仙人。彩色丝绦与衣袂交舞，万丈光霞从天而降，笼罩周遭一切。这情景甚为壮丽，倒像是亘古前恭迎圣君即位的景象。我是没想到自己历劫一趟，还搞了这样一出欢送会，想必是天帝怕我难受组织的？
说实话我其实不太想让这么多人看着我堕仙。现在的我衣裳沾了尘垢，身体如凡人一样会出汗产生异味，脸色苍白，一点精气神也没有，光是走路就已经很费力气了。这样丢脸的模样，实在不应该是我九天娘娘留在众仙心目中的印象……
仙乐顺着清风款款而至，我踏碎那一地庄严的乐符，宛如壮士临行一样，心中无比壮烈。化仙池方圆百里，水中宝光流转，漂浮着一丛丛硕大的莲花。永劫以来，凡是修得仙身的修真者会在这池中重生，获得玉清仙体。然而很多仙家不知道的是，轮回始终，从哪里来，最后也要到哪里去的。天寿尽了的仙人，也要从这化仙池进入冥府轮回。天帝和王母没有出现，但太白杨戬瑶姬他们全都来了，一溜烟站在池边。我与他们一一别过，太白说，“精进修行，早日回来。”
我拉出一个苦笑，想必比哭好看不到哪去，脱了鞋子放到岸边，一步步踏进池里……
脱去仙身只剩灵体的我一睁眼发现自己在一条船上。
人都说到了冥界要坐船渡过黄泉，不过这船……比我想象中大了五倍不止，而且雕梁画栋，宫灯摇曳，仔细一看，竟然还是个两层的画舫？！
虽然这画舫跟天界的仙船不能比，不过也大大超出我的预料。再一看，身下丝缎柔软，旁边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穿着侍女衣服的小鬼，有些端着果盘，还有一个在给我扇扇子。
这冷飕飕的阴间还扇什么扇子啊？
我问那扇子小鬼，“这是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