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财一进来,就看到来弟眼角的泪痕和稍显红肿的面庞,顿觉心疼不已,急忙上前扶她。一伸手,却是一片湿冷,再一摸她的额头,热的烫手。
这可怎么办?他急得慌了手脚,无论他平时做事再怎么机灵圆滑,可终归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 “栓财哥,我没事。”来弟发觉了他的焦虑,便费尽力气,虚弱的开口劝慰。
闻言,栓财似是定了定神:“好,没事。那我先帮你把湿衣服换了,然后咱们就吃饭。”
说完,他便脱下自己的厚棉衣,换下了来弟的湿衣服,又细心的帮她把衣服穿好。
他只着单衣,也不喊冷。拿起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碟小菜,两个馒头,一碗清粥。
他怕饭食凉了,一直捂在怀里,此刻的白米粥,还微微的冒着热气。 一切又像回到了马厩里的时光,她生了病,他就托着她的头,枕在自己腿上,一勺一勺的喂东西给她吃。她不能干活,他怕她会被打骂,就熬夜到半宿,把王管事分派给她的活做完。
虽说是病着,可来弟饿了一整天,不一会食盒里的东西就只剩下半个馒头。
栓财细心的把馒头和食盒收好,又在柴房里翻捡了些松软的稻草,铺垫在来弟身下。
试了试来弟的体温,还好,吃过了饭,体温已经降下些许,他心里稍安,轻声说到:“你先躺着,我去给你带些被褥。”
吃过了饭,来弟也恢复了些力气,她应了声好,看着栓财拿起食盒和她换下的湿衣,只穿着一层薄薄的单衣,小心的关好门,消失在冬日的寒风里。
看着他单薄的身影,十岁的来弟,心里泛起一种让她感到安心和温暖的东西,仿佛只要有这个人在,自己就不用再害怕任何事情。
来弟转过头,看着天花板,默默的在心里数着数,盼着栓财快点回来。
来弟会认数,这是她还在家里的时候,跟着村里一位不得志的老秀才学的。
来弟很聪明,老秀才只教给了她两遍,她就会从一数到十,然后,再数到一百。
来弟现在还记得老秀才当时摇头晃脑唉声叹气的神情:“唉,真可惜,是个女娃子,女子无才便是德,便是德唉!”
来弟很好奇的问他:“什么是女子无才便是德?”
老秀才一脸不奈的对她说:“你一个小娃子,懂什么。”
说完,转头又像没事人似的耐着性子再去教来弟一些新的东西。
老秀才念“道可道,名可名。”
来弟跟着念:“道可道,名可名。”
老秀才再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来弟再跟着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老秀才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来弟说……
那个时候,来弟觉得最有趣的事情就是跟着老秀才念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只是小孩子的她并不能理解其中含义,老秀才也不愿多做解释,她就生搬硬套的把它们都背下来。虽然她也不知道背这样的东西会有什么用处,但每次她背完,老秀才就会很高兴,老秀才一高兴,就会信口开河的给来弟讲故事听。
来弟很喜欢听老秀才讲的故事,她听过西厢记,听过西游记,三国演义也听过一半。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她被父亲所卖,离开家乡。
现在的来弟很认真的一个一个数的慢慢数,不知不觉,她已经数到了九百八十七。
来弟有些担忧,老秀才还没有教过她,一千之后的数字是什么。那数到一千之后,该怎么办?是直接到万吗?不对不对,十后面要数到九十九才到百,百后面要数到九百九十九才到千,那么,千后面,是要数到九千九百九十九才到万?哎!太复杂了。来弟晃了晃有些胀痛的脑袋。
正这时,柴房的木门一阵轻微的响动,是栓财回来了,来弟欣喜转头看去。
他重新穿了一件厚棉衣,手里拿了水壶,还有被褥。
“时间去的有点久,等着急了吧?”栓财开口对来弟温和的笑着。
来弟突然觉得,他的笑容真好看,好想,这样看久一点。
“唔……”栓财见来弟只是瞪着他看,也不答话,不禁有些尴尬:“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胳膊用衣袖胡乱的在脸上擦了几下,然后一本正经的抬起头,向来弟问到:“现在好了吗?”
“呵呵呵,好了。”来弟有些窘迫的红了红脸,讪讪的答道。
还好还好,光线暗,他什么都看不到。来弟暗暗的想着。
“我给你带了壶温水,若是渴了……不对,你发烧了,不论渴不渴,都要多喝点水。还有这些被褥,你先用着,明早我再来拿走。你的衣服,我偷偷放在王管事外屋的炉子边晾着,明早一起拿来给你换上。”
栓财一样一样的嘱咐着,又把被褥铺好,让来弟翻身滚了上去,帮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