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叫栓财,比来弟大三岁,今年刚满十三岁。
来弟六岁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九岁,已经在这待了两年。
栓财的父母,在他五岁的时候便被流寇所杀。母亲在混乱中趁机把他藏在地窖里,嘱咐他不许出声,又在上面盖上了些零碎杂物,这才使他避过了匪宼的搜查,逃得一命。
当五岁的孩子待到外面完全安静下来,吃力推开地窖的挡板时,看到的,只有一地的狼藉和父母的尸首,他心中的惊恐和无助,让他抱着早已死去多时的父母痛哭了不已。哭累了,睡着了,醒了,接着哭,饿了,就在破败的家里找点吃的,吃完了,就回来继续守着父母的尸体。
直到七天后,尸体腐烂,恶臭熏的他再也靠近不得。他在一旁呆呆的站着,久久的不知所措。
最终,他茫然地走出家门,望着眼前陌生的世界。
他们一家三口原本就是逃亡至此的难民,在当地并没有亲戚朋友,而在此多事之秋,人人朝不保夕,也根本不会有人会同情心泛滥到去收养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他一路乞讨,跌跌撞撞的进了上海,又沿街流浪了一年多,后被妓院的王管事外出时偶然撞见,发现这孩子还算聪明伶俐,就领进了院,按了手印,算是签了卖身契。
王管事安排他清扫马厩,照顾马匹,并和马同住。七岁大的栓财感到很高兴,这意味着,今后他有了固定住所,虽是和马匹住在一起,可以后至少不用再过担惊受怕挨饿受冻的日子了,有了一个安稳的去处,有了吃饭的地方。
就这样,过了两年,来弟也来到这个马厩。
来弟来弟,这是盼儿成痴的父亲,给她取的名字。在那样食不果腹的年代,每一个孩子的孕育,对贫苦家庭来说,都是一件十分艰辛的事情。
在来弟之前,这个家庭已经有了两个女儿。虽然父亲一直想要的是儿子,可对前两个女儿的诞生,他尚且还能存有一丝爱意,好生照料。但面对第三个女儿的降临,他剩下的,就只有怨怒了。
当来弟长到六岁,母亲终于诞下男婴,欣喜之余的父亲,首先开始思考的,就是怎样才能多赚些钱粮,给母子二人补充点营养。
细细考量一番,他便把主意动到了三个女儿头上。
两个大女儿,现在已经可以做些活计补贴家用,而且再过个几年,就能出嫁收取点聘金。而小女儿,年龄太小,什么活都干不了,养在家里,只能浪费口粮。
既然如此,那就不如卖出去。不论是卖给别人家做童养媳,还是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起码有口饭吃,怎么都比待在这穷家里要好些,而且自己还能得一笔小钱,以解燃眉之急。
略一思量,他便联系了同村里专做这类营生的人。
那人姓李,家中排行老大,村里人都叫他李老大。
原本看来弟又黑又瘦的样子,李老大并不想收下她,可挂不住都是同村,而且看来弟一家也实在可怜,便答应先把来弟带出来试试运气,若真脱手了,再付钱给来弟的父亲。这见钱眼开一心卖女的男人一听,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来弟的母亲,只是个出身贫寒的农家女,眼睁睁的看着女儿被卖,虽心中悲痛,可她无权,也无力改变什么。
就这样,随着李老大,来弟第一次走出生活了六年的村子,又和沿途新加入的几个女孩子一起,第一次坐了马车,第一次乘了船,颠簸了近一个月,才踏进了上海这座纸醉金迷的浮华之城。
李老大带着她们穿过繁华的街道,兜兜转转的,来到了一家妓院门前——云梦楼。
来弟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这座楼阁,门匾上的字,她并不认得,但见字体俊逸,颇是不凡。
这门楼的四角飞檐向上高高翘起,宛若飞燕的羽翅,门楣上的双面砖雕是四爪游龙,云雾中的龙鳞间还镶嵌着七彩瓷片,显得惟妙惟肖富贵华丽。斗框边饰有双龙戏珠,昂头摆尾活灵活现。
小小的来弟仰头望着眼前这座高大的门楼,瞬间被吸引住了全部注意力。
李老大已让门房前去通禀,打量着眼前有些瑟瑟发抖的八个女孩,他在心里细细盘算着一会该出个什么价,自己这趟能赚多少钱。
李老大每趟出来,对外宣称这些女孩都是被送到大户人家做丫鬟,或是条件稍好的家庭做童养媳,再或者是到工厂里做工,而实际上,每个经他手的女孩,都只会有一个去处——妓院。很多女孩子在卖身时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签的是卖身契,都以为是工厂的合同。
在这兵荒马乱、天灾人祸的年代,娼妓行业格外昌盛。人人朝不保夕,当贫穷人家的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卖儿卖女都是常事。李老大就连哄带骗的把一个个好好女孩子送到了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干这逼良为娼的营生。
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这时的妓院一般被分成四种,第一种被称为清吟小班,环境最好消费最高姑娘也最漂亮,有时遇到金主,客人高兴一掷千金也是常事,“销金窟”正是得名于此。这里的女子一般自视甚高,接待的客人大多是听曲聊天喝茶饮酒,甚少会陪侍住宿的客人。
第二种称为茶室,这里姑娘的待遇比起清吟小班就要差了很多,没有选择权,需要接待留宿的客人。
第三种叫做下处,就纯粹是为了满足嫖客的□□而存在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