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六,祺祥宫
“郡主,尚衣局送来了明儿的凤冠霞帔。”戴雨霁正手持银针绣着一个香囊,席雪突然手捧一身鲜红的霞帔走了过来,上面摆一缨络垂旒的镶珠凤冠,戴雨霁望了眼,心里猛地一沉,指了指床榻:“就放那儿吧。”然后把手中的东西往桌上一掷,把席雪叫到了跟前,带着笑问道:“我前几日让你打探的事儿可打探了?”席雪点了点头,戴雨霁顿时满脸期待:“快说来听听,他是个怎样的人?”席雪却笑了笑,卖起了关子:“奴婢刚刚从彭公公那儿回来,口渴的很,郡主您还是先别着急了,待奴婢润润嗓,再说也不迟。”戴雨霁听此后,笑着搡了她一下:“你个死丫头,都敢给我卖起关子来了,快喝快喝,待会儿若是回禀的不顺我意,小心我不要你了。”席雪端起茶杯就是一饮而尽,然后道:“其实奴婢也只是听几个新入宫的上谷小丫头念叨着知道的,不过她们家里都是贫寒的自是了解的不详细,望郡主恕奴婢的罪。”戴雨霁无奈地笑了下,嗔怪道:“怎么不见你这丫头平时话那么多,今个儿是故意来气我的?快些吧。”“听那几个丫头说,张家的老爷也就是张裕达的父亲曾为威武大将军,战死沙场,是上谷人士。不过因他是幽州总兵,常年在涿郡定居,留下长子幺子和幺女与夫人在家。这个张家确实是行善积德之家,赈灾救民,乐善好施,口碑在上谷一代是不错的。不过,就是这个长子张明辙,虽已经弱冠,娶了自个儿的舅家表妹余氏为妻,却依然日日承欢青楼,纸醉金迷,游手好闲。至于这个张明轩同他是不是一个货色,奴婢就不得而知了。”戴雨霁听后,心一下提了起来,不屑地哼了一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纵他不是这种薄情寡义的人,同他哥哥待久了难保不是另一个祸害。”然后叹了口气,对席雪道:“来世,我一定不要再托生皇家,连这终身大事都是跟笼络人心挂钩的。官家终究还是不少纨绔子弟。”说罢,站起身来,轻轻叹了句:“同我出去走走,赶明儿我就不容易回来了。怎的也得给三宫六院的人道个别。”
阳鸾宫
戴雨霁行至安太后处已是日落西山,正要匆匆进去,忽见一个人影闪过,站在了戴雨霁的跟前。此人身着一身紫色直袖圆领衣袍,腰间束黑色束带,头上带银冠,到戴雨霁前却并未行礼,只直勾勾地盯着。戴雨霁则客气地笑了笑:“祁国公的二公子怎么今个儿入宫了。”此人原来是安皇后的哥哥安长烟的二儿子安齐磊,见他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先皇去世后,姑母便得了大病,圣上特赐臣来探望一眼。”戴雨霁点了点头,正要带着席雪从旁边进宫,安齐磊一下拽住了戴雨霁的左手:“雨霁,我有话对你说。”戴雨霁扭头看了他一眼,一把把他的手推了下去,冷冷地道:“本郡主与安二公子不甚相熟,乳名还是莫称呼了。本郡主封号庆云,字瑾善,还是称呼这两个更符合规矩些。”安齐磊一脸失落,但还是对未看向他的戴雨霁接着说:“臣真的有事要同郡主商议,还请郡主,屏退左右。”戴雨霁瞄了他一眼,对身旁的众人摆了摆手:“你们且都退后一些,留个本郡主与二公子说话的空儿。”安凌志望了望并未走远多少的众人,对戴雨霁苦笑了一声:“你就这么不想跟我独处一会儿么?”“安公子如若是问这个,就恕庆云不能奉陪了,告辞......”雨霁语气坚决,还未说完,安齐磊便低声道了一句:“你愿意明日跟我走么?么?明日午时,你就要去上谷了,你若不想嫁那个张明轩,尽可告诉我,就是上九重天请天兵天将,我也会劫花轿,救你出来。”戴雨霁并未惊愕,不屑地盯住了他的眼睛,缓声道:“你若敢劫,我就敢自刎轿上。”安齐磊并未死心,站到戴雨霁的跟前一脸愧疚地道:“当年是我和皖琪不对,是我一时糊涂,这才......”“好了,”戴雨霁大喊了一句噎住了,“昔日你和郝皖琪的事与我没有丁点关系,我倒是庆幸当时舅舅赐婚的圣旨还未下,让我早日看透了你。祝你和郝皖琪白头偕老。”“我从未喜欢过她。”安齐磊拉住了戴雨霁的左手,满脸诚恳地道,“相信我。”未想戴雨霁抬手便是一巴掌,怒道:“你若无情何必与她琴瑟和谐,共赏秋月,辱她清白,到头来一句不爱便打发走,你当女人都是什么?我戴雨霁今天可是知道何为薄情寡义一说了。”说罢,仰头抑声道:“你该回府了,再晚你就只能在宫中餐风饮露了,今日的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就当从未发生过。莫再纠缠便是了。”然后对众人道了一句:“随本郡主进去。”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郝府,酉时
“爹,儿子不明白,明明那张家冒犯了我郝家,为何您还要请皇上赐婚把郡主给张家呢?”郝成阳一脸不解,怒气冲冲地道。旁边的郝成峰白了他一眼,并未说话,拿起旁边的紫砂包银的茶具喝了一口茶。“你不是想娶那个张家的女儿吗,给他们点甜头,让他们看看我郝家的以德报怨。”郝翰翻了页手中的书,漫不经心地道。“跟庆云郡主比起来,儿子更愿意娶郡主。”郝成阳一脸怒气,不满意地对郝翰道。郝成峰望了他一眼,这才开了口:“张家守得是幽州这个边塞之地,爹爹留着他们是因为他们还有用。不像你,一整天都是那些庸脂俗粉,你还是守着你的春柳和银果那两个女人去吧。”郝成阳听此,不再说话,气哼哼地把头别到了一边。
四月初七,祺祥宫
戴雨霁望着镜中头戴玉石与珍珠嵌成凤冠,身着大红霞帔的女孩,一双杏眼中悄悄流下了泪。“本宫来吧,”秦璎接过席雪手中的玉梳,为戴雨霁轻轻地梳起了青丝,又从头上拿下一个金步摇,稳稳地插在了戴雨霁的头上,泪突然流了下来,秦璎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颤声道:“雨霁,此次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可相见,这个步摇,是父皇赐给我的,就当我陪你一同出嫁。”戴雨霁缓缓起身,把手中的香囊递给了秦璎,低声微笑道:“你也知道我素来不是巧手的人,这是我绣了一个月才绣好的香囊,从此以后我不在宫中了,你要照顾好自己,以成大业。”秦璎点了点头,席雪在旁边轻轻道了一句:“郡主,时辰到了。”戴雨霁紧闭嘴唇地点了点头,用绢帕拭了一把流出来的泪,金影把盖头盖在了戴雨霁的头上,腰系的流苏飘带微微摆起,席雪扶着戴雨霁慢慢向前走去,绣花彩裙跟着步履随风飘动,秦璎眼见着戴雨霁上了红幔翠盖,身绣龙凤呈祥的花轿,却无能为力,一下倒在了床榻上,呆呆地喃喃道:“为什么就留我一人,为什么?为什么都走了。”
五月初七,上谷城郊,酉时三刻
“郡主,已是酉时三刻了,想必上谷城城门已关了,已经宵禁了,不若就委屈郡主在这儿城郊的客栈暂时歇息一会儿。”护队的头领对轿中的戴雨霁恭敬地道。轿中的席雪探了个头:“就按你说的办。”轿还未行到客栈处,正经一片树林,突然众声大噪,只见几十来个黑衣人从林中拿着砍刀冲了出来,其中几人手持烟雾弹,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煞那间烟雾四起。戴雨霁被重重地摔到了地上。正欲起身察看发生何事,突然觉得旁边的席雪一倒。一只手抓住了戴雨霁的衣襟,把她拖出了轿外。戴雨霁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左手一甩衣袖,从那人的手中脱离了出来,喝了一句:“安齐磊!”那人未曾停下,又举刀要来擒住戴雨霁,戴雨霁未曾挪窝,只伸手扼住了那人的手腕,瞬间便空手夺来了白刃,把那人踹飞,正欲去与他人奋战,突然右手又被擒住,戴雨霁不含糊,左脚跟着上去,谁知那人一手抓住,雨霁未曾停下,就着劲儿一跃,右脚一勾腿就冲着那人的头部而去。那人显然没想到,忙向后一仰,却还是躲闪不及,脑袋上挨了一下子。那人一惊,见戴雨霁一刀已上来,忙向上一跃,想从背后擒住戴雨霁,雨霁似是看了出来,一转身腾空便又是一脚,那人这次没有大意,一胳膊便挡了回去,这才得空道:“雨霁,是我。”戴雨霁听声一愣,见那人把面罩拿了下来,戴雨霁吓得把刀一下给扔掉了,捂口道:“宋,宋大哥。你,是人是鬼啊?”然后慢慢往后退去,就想逃走。
“我当然是人,此地不宜久留,快跟我走。”戴雨霁点了点头,却未挪窝,宋泽宸一脸无奈,道:“怎么,你还真想嫁过去?”戴雨霁愣了一下又摇了摇头,把头上的凤冠一扔,抓住他问:“往,往哪走啊?”宋泽宸向四周环视了一下,指着南边道:“这边。”然后便扯着戴雨霁向树林深处走去。“哦,对了。”戴雨霁扭身又向装嫁妆的那个箱子而去,一掌便全部震开,取出了自己的龙须亮金叉,往背后一别,来到宋泽宸面前:“走吧。”却又突然回头看了一眼仍在打斗的众人:“那,他们呢?”“过一阵子他们就会回来的,不必担心。”“我.我不是担心这个,”戴雨霁一边提着裙子一边匆匆地道,“我是说那些婚嫁的人,他们可都没有过错,何必要了性命啊?”宋泽宸劈开了眼前的枝桠道:“放心,我让他们点到为止的。”“哦,”戴雨霁点了点头,“你要带我去哪?”“就是这儿。”宋泽宸把雨霁带到一片空地前,见两匹膘肥体壮的枣红色马驹停在那里,又道,“你可会骑马?”戴雨霁低头犹豫了下:“自十岁入宫后便未曾骑过,想来也有五载了,怕是生疏了。”“会骑便好,一会儿就想起来了。”宋泽宸把一匹马的马缰递给了戴雨霁,飞身上了另一匹良驹,“你若信得过我,便跟我走吧。”戴雨霁笑了下:“我若不信你,刚刚怎会跟你走过来。不过,我们现在是要去哪?”“自是送你回豫州越国公那儿。”然后又想起什么的问了下戴雨霁,“你怎的武功突飞猛进,又会驭马,我一开始竟挨了一下,看来倒是白担心你不会骑马了。”戴雨霁笑了笑没有回答,飞身上马走了几步,欣喜地道:“看来倒是没有全忘,这事儿以后再说,倒是你,怎的从那些官兵手中逃出来的,那些人马又是怎么来的?”
宋泽宸一边驾马前行,一边有些低落又带着愤恨地道:“那几日我未曾在府中,去江南探寻老友了,谁知回来,竟成了朝廷的通缉犯,这才连夜逃到了鲁郡,我那个朋友见我狼狈,便指了我一条去路,在徐州鲁郡的洪莱山揭竿为旗了。”然后扭头看向有些因愧疚而不安的戴雨霁:“我倒是纳闷,你为何就这样同我走了,我宋家诛九族的大罪可是谋反,你就信我?”雨霁闻此,只一声冷笑满目鄙夷地道:“这么多年来,那秦鹄是什么样的狗东西,我看的可是一清二楚,杀父弑兄,与奸佞狼狈为奸,这才坐上皇位。连手足亲情都不顾的人,又管谁才是真正的为国捐躯,谁才是口蜜腹剑的小人。再者,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了解你宋家,断不会做出如此之事,你不也是被逼才揭竿起义的吗?”宋泽宸浅笑着看戴雨霁说完,戏谑道:“我瞧你倒更像是我宋家的人,我还未说何,你便千辩万辩地道出来了,倒显得我没心肝了。”“从小你便只会打趣璎儿,怎的今日连我都一同捎上了?”宋泽宸听到秦璎的乳名,愣了下,然后假意漫不经心地问了句:“许久未见,她还好么?”“也对,已有两月了,对你来说确实许久了。好不好我不晓得,只是自你出事后,我便没见她怎么笑过,最多的话便也是怨恨秦鹄的恶行罢了,想来她也并不信那所谓的罪证,”戴雨霁突然闭了嘴,叹了口气,缓缓问道,“宋大哥,这两个月你不好过吧。”宋泽宸点了点头:“未曾想过,那日一别,便是永生不得相见,我宋家刹那间只有我一人在这阳间,看那奸臣当道,暴君横行。此刻才知,到底何为官逼民反。”“宋大哥,”戴雨霁望着宋泽宸,抿了下嘴,下定决心地道,“我不要回豫州了,我要同你征战沙场。”宋泽宸吃了一惊,笑了起来:“都多大人了,还说这种玩笑话,你可是女人,再说你有何恨秦鹄的?”“我恨他鱼肉百姓,恨他不顾手足亲情,我更恨他纵容杀死我爹娘的郝翰。”戴雨霁恨得咬牙切齿,又不服气地提高声道,“再说,谁说女人就不能金戈铁马报效国家了?回国公府不过是一个笼子到另一个笼子罢了,日日学的是为天下苍生的文章,却不能为黎民百姓做点实事。再着,那些矫揉造作的女人是真真的令人恶心,一只猫便吓得连连喊叫,不知道是博谁的同情。”宋泽宸见戴雨霁一脸不屑,摇了摇头:“去吧去吧,不过若是洪莱山上的那个皇上不同意,我便不管了。”戴雨霁撇着嘴点了点头,道:“我总不能穿着这身嫁衣去吧,你若有银子给我垫上几两,到裁缝铺做几件衣服来。”宋泽宸“恩”了一下:“不过,恐会耽误时间,还是到了鲁郡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