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瑾然看着孙轩敏捷的，很快就消失不见的背影出神，兀自发了一会儿呆后，不知给谁打了个电话，空荡荡的教室里他刻意压低的声音依然清晰可闻，“我要知道我们学校□□班的鹿潇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孙轩和鹿潇一前一后爬上鹿家的那辆专门用来接送儿子的大奔，很快就要见到爷爷了，他有些忐忑不安。在记忆里爷爷奶奶对自己的宠爱是无以复加的，他从小在逸辰的陪伴下长大，舒妍长期工作繁忙，也许是没有父亲的缘故，孙轩比其他孩子要乖巧善解人意，没怎么给舒妍找过麻烦，但母子关系也在这些年渐渐变得淡了下来。对童年乏味的孙轩而言，每星期最值得期待的事情就是周六晚上可以去爷爷家过夜。那个时候张逸辰是不会陪着他的，每次只是把他送到爷爷家楼下。

爷爷家有条上了年纪的金毛叫饭团，他不常听说父亲的事情，但这只金毛他知道是父亲曾经养过的，后来父亲把饭团寄养在了爷爷家，就再也没有拿回去过。有时候孙轩在抚摸那只金毛时，会想父亲是不是也曾像自己这样，把手指插进饭团的毛里，由脖颈向下慢慢抚顺。那样饭团就会舒服的眯着眼睛，动也不动。

直到前年，已经年过十岁的饭团随着奶奶一起走了，剩爷爷自己孤零零的。后来爷爷的身体也慢慢不好了，孙轩想到这里眨了眨眼，也许过不了多久，家中就会只剩下自己和那个严厉的管家了。

大奔停在一座只有两层的复式楼下，爷爷和护工住在一楼。开门的是每天都会定时来打扫卫生和做饭的家政嫂，王姨不住在这里，每天把饭做好就走。她在这里做了两年的饭，很喜欢孙轩，这个虽然不经常来，可很懂礼貌的男孩。

孙轩同王姨热情的打了个招呼，先赞叹了一下厨房的晚饭闻起来很香，才又低声问道，“今天爷爷的情况怎么样？”

王姨摇了摇头，把手上的水用围裙抹尽，接过孙轩手里的包裹，“怎么还买东西来？”

男孩见对方摇头，脸色瞬间变得不太好看，也没了进门时的活泼，闷声叹道：“是鹿潇买的。”

王姨是认识鹿潇的，后者经常陪着孙轩来看爷爷。头次见面时王姨还把鹿潇认成了小姑娘，惹得鹿潇回去后冲孙轩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当然这些王姨是都不知道的。

“阿姨好，”鹿潇这才得空说了句话。

“你也太客气了，不过你们现在买什么老爷子也吃不下了。”

孙轩走进卧室看望爷爷，鹿潇陪王姨在厨房聊天。“爷爷还是不肯去医院么？”

王姨正在凉拌一盘西红柿，闻言叹了口气，“老爷子估摸着一心想……想死，现在只肯让护工对他进行些简单的治疗。”

“爷爷一生不容易，大概也是活着累了，”鹿潇感叹道。

“早年失去了儿子，老伴儿还算是个支撑，后来老伴儿也走了，一个人活着再有钱，老来无牵无挂的，又有什么用呢？”

“阿轩很伤心……”鹿潇淡淡的叙述道。

“阿轩是个好孩子，”王姨评价说，“他不该小小年纪就承受这些。”

鹿潇小大人似的跟王姨聊着这些情感问题，孙轩家里的事情他知道的比对方本人还清楚，让人也觉不出他只是个六年级的学生。

吃饭时孙轩推着爷爷出来，这是老人这些日子来第一次下床。鹿潇看他一边扒饭，眼泪一边往碗里掉。

老人两眼昏花，耳朵也不好使了，面对面坐着，竟看不出自己的孙子正在哭，只会傻呵呵的乐，劝孙子多多吃饭。

孙轩嘴里答应着，却只咽白饭，鹿潇见状就每次给自己夹菜时，也会给他夹一次，一顿饭吃下来漫长而又索然无味。

回去的路上鹿潇见孙轩仍自顾沉浸在伤感中，就把手机掏了出来，用夸张的语气说道，“接下来请你看到的一切可都是属于高级机密，千万不要眨眼。”

孙轩揉了揉眼睛，视线终于从窗外回到了车里。车里关着灯，只有鹿潇的手机屏幕在亮。

“高级机密你还让我看，”孙轩强装笑颜道，实际上却对鹿潇的话丝毫不感兴趣。

“因为你特殊嘛，”鹿潇说着解锁手机，又打开了一个加密的文件夹，“这都是我去我爸实验室玩的时候偷拍下来的，被他发现的话我就死定了。”

文件夹里是一组照片，起初孙轩没看出那些是什么东西，只是看到几个躶体的男人。“这是什么？”他惊呼道，鄙夷的瞪了鹿潇一眼，“你居然偷拍人家没穿衣服。”

鹿潇笑眯眯道，“这些都是假人，”他边说边摇下了车座之间的隔离层，这样司机就听不到他们在后排的谈话了。

“假人？模特？也做的太逼真了。”孙轩首先想到的是商场橱柜里那些在夜晚看起来有些恐怖的木模特。

鹿潇似乎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解释说，“他们和那些廉价的木模特可不一样，因为他们身上的是真皮肤……”

孙轩终于开始感兴趣了，他不敢置信的夺过鹿潇的手机，想要一张张的看个清楚。

鹿潇自豪的继续解释说，“他们摸起来就和真人一样，我爸想要把这项技术用在人工智能上，接上传感器，这样当你去触摸那些机器人的时候，他们也会有感觉。”

孙轩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第一时间就想起了张逸辰，如果张逸辰也可以有感觉的话，可以有感觉的话……有了感觉到底有什么好处虽然他暂时还想不明白，可尽管有时会与张逸辰发生争执，他本意却是一直都希望对方好的。

张逸辰肯定会很高兴，孙轩兴奋的想，像一个真正的人。

接下来鹿潇却又遗憾的说，“但这项技术大概要再等几年才能应用。”

“为什么？”

“因为真皮脱离了身体环境是无法长时间生存的，衰老的很快，就像花瓣，离开了给它提供营养的茎叶，很快就枯萎了。如果想让它长久保持弹性，还要制造仿生肌肉什么的很多东西，总之很复杂，我也不太懂。”

“还要等几年？”

“我不知道，三四年，五六年，谁知道呢。到时候你那个管家若真变成了人的模样，太恐怖了。”

“为什么恐怖？”孙轩从小和张逸辰一起长大，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别扭。

“你想啊，你每天在一个像人的，可又不是人的东西的监视下……”

“像人可又不是人，那是什么，都已经和人类长得一样了。”

鹿潇伸出手掌放在孙轩的胸口，那里突然跳的快了一下，“可他有心跳吗？”他又将脸凑近孙轩的鼻尖，轻弱的鼻吸让他的耳垂有点发痒，“他有呼吸吗？”

“最重要的是，”鹿潇最后用手指戳戳孙轩的脑门，“他有思想吗？”

孙轩张了张嘴，想辩解些什么，他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平日里张逸辰的言辞与常人无异，有人类的喜怒哀乐，但那些到底是他自己的思想，还是精密的数据控制，孙轩不知道。

想到张逸辰一切看似富含情感的言行也许只是受内在的程序控制，孙轩的心里莫名感到一阵失落。

鹿潇见男孩又沉默不语了，不知自己哪里刺激到了他，推了推他的肩膀，“怎么了？”

孙轩沉闷的摇摇头，“没事，我困了。”车早已停在了他家的楼下，临走前他勉强冲鹿潇扯了下嘴角，“今天谢了，路上小心。”

鹿潇苦笑的看着孙轩远去的，瘦高的背影，这人还是简单的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