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中央玉绒绒正低头抚琴,时不时抬起头来看看前面的泓瑾淮,脸上竟比身上穿的大红衣服还要红上几分。
可泓瑾淮看起来却兴致缺缺但因素养良好所以至始至终都擎着一抹浅笑,但就是这样似笑非笑的样子更引得堂中女眷注目。
一曲毕,他亲和开口:“不愧是玉上卿的明珠,人不仅出落得亭亭玉立,更是能抚得一手好弦。”说完玉绒绒的头不禁低得更深了,嘴边的笑意即使低着头也能看清。他目光淡淡一扫,又显得有些不在意,看得泓羽是心神不宁的。他又说道:“我前日碰着一件妙事,我那日在城西偶遇一女子,还梳着总角,可容貌却谓之天神,浓丽却不艳俗,清丽却不寡淡,不毂这几日总想起,不知玉上卿是否识得?”他看着左下首的玉谢淡淡问道,不知道意在何处。
“不知天子是否还知晓些关于此人的其他消息?”玉谢一脸认真,像是真的不知。看得泓瑾淮心下生疑,可转而他又向泓羽看去,这让泓羽更是心悸。
“她还说,她给自己取了小字,曰:煥琼。”他一字一顿说得缓慢,却一一扣在泓羽的心上,她眉间微动,眼神烁烁,最终低下头恭顺答道:“未曾见过。”
泓瑾淮蓦然一笑,眼睛弯弯的,格外亲和:“倒是不毂想得太好,元还以为玉上卿府上的人必然知道呢。想必上卿必不会欺瞒于不毂,毕竟上卿与上卿夫人知晓欺君的下场。嗯?”话音意味深长,明明含义深远,可他的样子看起来也不过是随口一问,轻描淡写。
泓羽终是抵不住这样无形压迫而来的压力,扑通一声跪下,频频叩首,道:“臣妇倒想起一人,是府上的一杂役,并无甚过人之处,恐天子见了反而污了天子贵眼。”
泓瑾淮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目光渺远地望向堂外,淡笑开口:“夫人记性当真是好,连一个小小杂役都记在心上,”忽然语气一转变得凉薄,“既然那杂役无甚过人之处,夫人又何以记得?又何以使夫人劳心费力将其嫁去燕国?”
泓羽瞳孔骤缩,匍匐在地不再言语。堂上的玉绒绒闻言娇气的皱起了眉,满脸不屑于鄙夷。
这时堂外传来阵阵喧闹之声,有侍人垂首进来欲向泓羽禀告,但见这奇怪的气氛又不得不停下听命于天子。
“何事如此喧哗?”玉谢打量着泓瑾淮的脸色后,瑞瑞不安地问。
“回上卿,是,是——”
“吞吞吐吐说不清楚,来人,将堂外喧哗之人押进来!”
刚一下令,便见着侍卫压着几名女子进来,其中一个身着湖蓝常服,只是头发散落,参差不齐的盖在面上。
“跪下!”玉谢一声令下,其余五名女子皆下跪,只是中间那个着湖蓝衣服的女子仍傲然站立。玉谢正要高呼无礼,却被泓瑾淮眼神示意止住。
泓瑾淮从正座上站起,眼神带着探究,上前在距那名女子五步处停下,问道:“煥琼?”
只见那抹瘦弱的湖蓝身影微微一颤,头更低了几分。他连忙上前丝毫不顾及君臣之分伸手将她面前的乱发拨开,看着露出来的那张笑脸露出了深深的笑意,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她说:“我就知道是你,那日酒肆你不肯跪,今日你又不肯跪,无妨,我甚是喜欢。”玉煥琼猛然抬头,冰冷目光在看到他的笑容时渐渐融化变得平和,只是面颊上又有红晕升起。
“这是怎么回事?!”玉谢惊愕地起身,不可置信的看着泓羽。
泓羽正要开口救场,玉煥琼领先一步站出,脊背依旧挺得直直的,头颅高昂:“我被母上锁在汉阳阁中,已一日一夜未曾进食喝水,今日黄昏实在难捱饥肠辘辘,遂跑出汉阳阁去膳房寻些吃的。可途中遇到这五个侍人从母上堂中换值出来,她们见到我便开始扯我的衣裳和头发,还拿着剪刀剪下了我的头发。”
泓羽一听脸色更是铁青,泓瑾淮冷冷看了一眼,便上前打量着玉煥琼,还问她有无伤及。
此时玉绒绒依然不知分寸的上前拂开泓瑾淮握住玉煥琼的手,还觉得自己颇有道理:“天子不应执起这个庶女的手,尊卑有别。”
这时不仅泓羽,脸玉谢的脸也黑了几分。泓瑾淮的眼中闪过一丝庆幸,厉声质问:“玉府又得庶女,朕竟然不知,不知是玉上卿府上哪位夫人所得?”方才他身上的亲和一扫而光,变得不怒自威起来。
“莫非是外家女子所出?”他星眸微眯,“玉上卿可是忘了不毂在历朝时定下的规矩?”
玉谢立马下跪磕头,唯唯连声:“老臣不敢忘之。”
泓瑾淮却丝毫不让步,步步紧逼,“你既然记得清清楚楚,却又触犯无惧,这不是明知故犯吗?!”
“老臣不敢!”玉谢又一连磕了几个响头,砸地之声听得人心里一阵发怵。
“不敢?不毂以前一直以为你敬不毂、重不毂,必当重臣楷模,遵纪守法,却这等悖逆,不毂为正朝纲,不得不按律法处理,但念及你是功臣,就着降为太师,这玉府留给你居住,”泓瑾淮走到泓羽面前,脸色稍霁,“你是不毂的舅母之女,当知分寸,别再做出类似的事情来。”
“至于嫁去燕国,”他旋身面对玉绒绒,嘴角弧度加深,眼睛里却又是心思沉沉,“不毂看堂上这位红衣女子正当妙龄,想必燕恭王必定满意。”说完留下堂上震惊的众人牵起煥琼的手就消失在视野中。
他一路牵着她出了玉府,在墙的拐角处停下。有一排戒面花树整齐地立在墙边,绯红花瓣结成柳状随风婀娜。他一手折下一只花柳,将她散落的柔发用花柳束在脑后,两人挨得极近,彼此呼出的热气交融,在柔和的落日光华下,升腾起层层雾霭交织杂错,天边云霞都染上了暧昧的橘红,铺陈在二人身后,他们的侧脸都被细细密密地洇染上淡淡的绯红,勾勒出流畅的线条,光线顺着泓瑾淮的面部流淌下来,在眼窝处投射出一片阴影,亮光最终消失在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处。
她的眼睛忽眨忽眨的,纤长的睫毛轻扫在他的面颊上,惹得他呼吸声愈来愈重,她望着越来越近的面孔双颊腾的红了起来,他的鼻尖已碰上她的,微启的双唇带着热气靠过来,慢慢的透过他二人脸中的光线愈来愈微弱
她猛地后退,看着面前足足比她高一个头的泓瑾淮嘴唇一张一闭就是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直看着他,视线从不躲开。
他望着站在戒面花树下的她,此时她通红的面颊色彩几乎要赶上绯红的花朵,一身水蓝衣衫更显得清丽脱俗,夕阳下,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他,他粲然一笑,双眼弯弯的,半张面孔隐没在阴影中,笑得多么爽朗。
“你想亲、我?”她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红嫩娇艳的双唇一起一合。
他只是无声的笑着,眼中倒映着面前这个可爱的女孩,他慢慢向她走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