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阳城连续下了几天春雨。雨势虽不大,但水滴落在屋顶、树叶及行人的肩膀上,用不了半刻就能能到湿淋淋一片。空气中仿佛也飘着物品发霉的气味。灰蒙蒙的天空,让人的心情怎么也明朗不起来。
越是在这种湿闷的天气,京兆尹衙门里就越是忙得不可开交。衙差每天都会接到百姓报案,案件中有人在天雨路滑的街上摔倒,有人家中的猪圈水田被淹,有人聚在屋子里赌博被轰然倒塌的屋顶埋住……面对形形式式的人的报案,坐堂大人和师爷的心情变得更加烦躁。
坐堂大人王劲霖向陆师爷抱怨,他们上辈子是不是糟了什么罪,以至于这辈子在都阳城这么一座端庄大气的城池里,仍要处理这些偷鸡摸狗水淹农作物的事。在王大人的埋怨声中度过了几天后,衙差们总算松了一口气。都阳城上空的乌云终于飘到别的城池去了。
天刚放晴,王大人借口要到城外办案,带着师爷踏青去了。临近午时,师爷和两个庄稼汉打扮的人推着一辆木头车进城。熟知两位上司脾性的衙差偶遇师爷,故意揶揄他竟敢将搜刮到的农产品公然推进城来,就不怕被百姓举报吗。
“什么农产品,这是一具尸体!”师爷黑着脸,命两人接过木头车将尸体运回衙门。此刻,仵作和王大人还在发现尸体的现场,他必须赶回去。
发现尸体的地方叫牛家村,位于东郊二十里。近来的雨水天气导致土质疏松,牛家村附近一座山上的泥土倾泻下来,将一处良田的木屋埋住。几个村民在村长组织下,前往地里将山泥挖开。大伙正在干活,忽然一个到林子里小解的人发出一声惊呼。
其余几个人跟上前去查看,一个人躺在草丛中不动,他的脸上被树叶和乱草遮蔽,村民犹豫地走过去踢了那人几脚,还是没有反应。村长马上派人前往都阳城报案。
报案的人刚跑到大路上,就撞上了出来踏青的王大人和陆师爷一行人,慌慌张张地将发现尸体的经过告知他们。发现男尸的时候,尸体头部已经被野兽啃食过,场面相当恶心。同来的仵作简单查看了死者周身,他的身上穿着囚服,解开衣服的口子可以看到出现多处瘀伤,头部被啃食得面目全非,身份无从辨认。
身份不祥,死因不明,在这种情况下,师爷只好将尸体运回城中。无奈从牛家村回城的路上有不少滚落的碎石,装载尸体的木头车被绊住,一时挪不动。正在师爷束手无策之际,两位骑马路过的少年折了回来,热心地问推车的人要不要帮忙。
陆师爷虽然特意用麻布将尸体包裹起来了,可对于一般人来说,接触尸体怎么说也是一件忌讳的事情。少年热情地向自己伸出援手,师爷上下打量了他们光鲜的服饰后,拒绝了他们的帮忙。都阳城是全国的经济和政治中心,遍地都是达官贵人及他们的后裔,在官场打滚了这么多年的师爷,可不能将大人物得罪了。他隐晦地表示车上装载的不是其他东西,正是一具男尸。
“不就一具尸体吗?有什么好怕的!”少年满不在乎,拉着同伴过来帮忙推车。
“我刚才果然没看错。光,你看!”说话的少年正是前不久被疱疹传染的影,在泗水城休息十几天病愈的他和光启程前往都阳城与主子会合。方才路过木头车的时候,他隐约看到了麻布遮盖下的一条腿,腿上绑着一根用五色干草织结而成的结绳环。结绳环是邺国坊间流传下来的一种信物,传说在军人右腿绑上这种绳环,能够保佑战争长胜。
一个邺国的军人在都阳城郊外被人用木头车载着推往都阳城,影心下奇怪,于是拉起缰绳往回走。同行的光见他调转马头,尾随而至。
跳下马的一刻,看到隐藏在麻布底下的结绳环,光隐约猜到了影的心思。据他们所致,近日进入都阳城中的邺国军人,只有一个人。但车上的死者真的就是他们认为的那个人吗?如果是,他又糟了谁的毒手?带着这样的疑问,二人和两个庄稼汉一起将木头车抬了起来,放置在平稳的路上。
“这位先生,您刚才说您是京兆尹衙门的师爷?”光摆出一副好奇的模样,追问案发经过。
“这是命案,我不能随意透露。不过你们要是好奇的话,两天后可以到衙门来一趟。”
“死者是什么身份,怎么会死在野外?”
“死者身上穿着囚服,至于怎么会死在野外,还有待考究。”陆师爷不想耽搁了回城的时间,也不愿意向外人透露过多案件细节,于是匆匆谢过二人继续赶路。
“光,你说车上的人会不会就是柴敬?”影拿出刚才从尸体脚上割下的结绳环仔细看了看,心中充满疑虑。他将结绳环一抛,光妥妥地接住用一块白绢包好,放进怀里。
“不管死者是谁,先回成府再说!”
两人跳上马往都阳城赶去。路上再次遇到陆师爷,正当陆师爷准备给二人作揖时,两人头也不回地驾着马走了,性情冷淡得让师爷怀疑自己刚才遇到的热心少年不过是一场幻觉。
喜爱热闹的影刚入城就看到了围在一张告示前窃窃私语的人们。他拉了拉缰绳,让马直接挤进人群中去。
“影,看什么呢?快走吧!”
“青鸟盟面向广大有志之士招聘布行的堂主!”
“那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了呀,告示里列出来的条件,我都符合!”影笑嘻嘻地说道,“年龄介乎十六至二十八岁之间,五官端正;为人忠诚,坚守原则;身手敏捷,处事灵活;会认字,会算账。这堂主的职位还不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吗?”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快走,主子等着呢!”光一脸不耐烦地踢了踢影的坐骑,马匹受惊过度,疯了似地往南大街奔去。面对失控的马儿,影吓得不轻,只好一边呼叫救命,一边大喊让路人走开。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般狼狈的模样出现在都阳城内,刚才告示上“身手敏捷,处事灵活”两个词再次浮现在眼前,显得异常讽刺。他堂堂一个身手敏捷的人竟然被自己的马耍了。
路人听到马上少年的呼喊,尽量往两边马路避让,才不至于受伤。眼见连人带马就要撞到墙上去,危急之际,影抱住头,准备往后跃出。这么做虽然会让他在跌下地面的一刻有所损伤,但总比撞到墙上强。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来了一人拉住马上的缰绳,硬生生将奔跑中的马匹逼停了。
“你不要命了吗?”那人瞪大眼睛呵斥一心想从马上跳下来的影。仍然处于震惊慌乱中的影张开嘴想骂他多管闲事,但转念一想,人家要是不多管闲事,他可就要搭上一条命了,于是乖乖闭嘴不再说话。这时光正从后边赶到,影一脸委屈地看着他!
“四弟,对不住了,我没想到那马的性子这么烈!”光向男子作揖谢过,低头看到他脚上的登云圆头靴。这就难怪男子身手如此敏捷了。这种靴子是大旸国军人千夫长以上职位的军人的标配物,没想到男子看起来年纪轻轻,在军营中倒也是个人物。
“马儿失控,扰乱街上秩序。这位兄台能出手相救,实在是侠义!”
“街上车水马龙,行人不绝,如非有紧急事务在身,二人进城以后还是下马步行为好。”
“谨遵兄台教诲。不知兄台贵姓?”
“你不知道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