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隐隐传来了春花秋月的窃笑，她们知道夫人又要开始宣扬她和魏老爷那一段旷世奇缘了。以往无数个日夜里，只要夫人得了空，就会怀念起她年轻时候的事，她独自怀念还不够，有时还会拉着春花秋月二人高谈阔论，他们早已腻歪了。

两人以更换热茶为名，提着水壶偷偷溜走。湖心亭中只剩下夫人、小姐，以及穿了一身新棉衣站在小姐旁边的小琴。

如果不是一个雪球从天而降，正好撞上魏清意，她一定会饶有意味地听完魏夫人二八年华里遇到的快活事儿。毕竟这种和长辈一起品茶赏雪的日子，她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小琴挡不住突如其来的雪球，于是惊叫了一声。魏清意抬头瞟了一眼结冰的湖面。那里有一群正在打雪仗的人。小钰和魏儒背着她在准备雪球，似乎要向什么人发起进攻。几个家丁瞪大双眼看向她，无不表示出歉疚。

透过她尖锐的双眼，她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人。从他脸上最开始的鄙夷，到后来的羞愧，这些复杂的神情一一落到她的眼里。

那个家丁叫魏四，自她来到翰林山庄以后，就没有给过她好脸色看。很多次，魏清意都怀疑他就是散布那些关于她不好的谣言的发起人。

亭里一个火炉燃烧正旺，不多时掠过魏清意肩头的雪就化掉了。

雪过无痕，除了她和小琴外，魏夫人恐怕并没有留意到刚才她被雪球扔中的一幕。

“你这个丫头，怎么叫起来了？”魏夫人问小琴。

小琴刚想回应，被魏清意止住了。

她冷冷地扫视了一下周边的环境，视线最终定格在魏四身上。透过她冰冷的表情，魏四仿佛看到了自己悲惨的命运。他明白自己目前最应该做的，就是前去跟魏清意认错。可是强烈的自尊拦住了他的步伐。他不可能像其他做错事的下人一样，向她卑躬屈膝。

翰林山庄家大业大，这么多年来，家中只有魏钰生一个孩子。魏老爷魏夫人对他极为看重，从小就将继承山庄的重责压在他身上。偏偏，魏钰生对家中生意少有问询。魏老爷迫于无奈，只好四处物色另一个接班人。就在此时，一个精通琴棋书画，刻意卖弄才艺的女子出现了，并成功让魏老爷将她收为义女。

这位新来的小姐，一定别有用心。这是魏四对魏清意最初的认定。

他将自己的猜测告诉管家，管家却说主人家的事情，他们最好少理。他全心全意为翰林山庄着想，管家和其他兄弟则说他是在多管闲事！

这让他十分气愤。

可是作为最不起眼的一拨人，魏四虽看不惯魏清意的存在，但也没有公然表现出对她的厌恶。

像今天这样一不小心将雪球投了出去的事，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人生多有无奈，以他的身份憎恨一个主人喜爱之人并不理智。他早就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只是他平日对她的无视表现得过于突出，才会成为了让她注意的人罢了。

真正讨厌魏清意的人，躲在她看不到的暗处。而像魏四这样光明正大无视她的人，反而最没有杀伤力。可惜，魏清意并没有弄明白这一点。

“哎呀，好疼！”

魏清意故作疼痛，捂住左肩，眉头深锁。

翰林山庄将是她离开邺国的第一个战场。在这里，她不仅要捍卫尊严，更要树立权威。

她的叫声很快引来了旁人的注意，魏夫人放下茶盅走了过来，看到滚落在火炉旁边的雪球正在融化。

“是谁扔过来的雪球？！”

得知义女被雪球砸中，魏夫人怒不可歇。她一边质问在雪地玩耍的人，一边叫人去将管家找来。

魏清意在魏老爷心中的分量有多少，长期侍奉在老爷身边的管家怎么可能不知道？再加上夫人向来不是一个懂得住持大局的人，所以听到有人用雪球砸中小姐以后，管家比谁都要心急。脚底的雪化掉后，地板湿滑，好几次都让他差点摔倒了。由是这样，他的速度也没有减缓半分。

管家来了，魏清意可以开始行动了。

根据多日来的观察，她逐渐摸清了翰林山庄的人物架构。魏老爷的权威最大，地位最高，府中的人生怕丢了手中的差事，无时无刻不对他表露出恭敬。魏夫人地位次之，但她向来宅心仁厚，不太擅长管理山庄事务，由此也就助长了管家一人独大的局面。不过这个管家尚算安分，处事圆滑，待人处事可圈可点，唯一让人感到不满的大概便是他似乎知道了夫人不擅长管事的弱点。所以每次府里出了事情，夫人是最焦头烂额的那位，而管家则是最为春风得意的那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彰显他在翰林山庄的重要性。

今天，魏清意就要认真看清楚管家的重要性，以及他对待主人和其他下人的态度。她走到小琴耳边，低声跟她说，等下无论是谁问起有关雪球的事，她都要一口咬定是从魏三那边扔出的。即使明知雪球不是魏三扔的，小琴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她身上穿着的棉衣是魏清意命人专门给她定做的。她曾暗暗发誓，在有生之年不会辜负小姐的好意。

单纯的人总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魏清意怎么会看不懂小琴的心思？

管家果然问出了是谁的恶作剧。在雪地玩的人三缄其口，谁都不愿意得罪一起共事的同伴。而留在亭子里的人就只有魏夫人、魏清意和小琴。

“雪球是从魏三那边扔出来的。”小琴挺起胸膛给自己壮胆。不过说出这句话以后，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用感到羞愧，她忽然意识到这句话其实并没有错。雪球的确是从魏三那边扔出来的，而魏三和其他人当时全都站在了一起。球即使不是魏三扔的，也是从他们所在的方向扔的。

“小姐，您看到是谁吗？”管家听完小琴的回答后，显得有些生气。魏三是他的外甥，小琴则当着夫人和他的面指出了魏三，这让他尴尬无比。如果罪魁祸首是其他人，他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将他扫地出门，可现在他也只能试图让受害人魏清意改口了。

魏清意跟魏三并没有结下私人恩怨，相反，魏三虽不如他的舅舅一样处事圆滑，但对于翰林山庄来说，他还算是一个称职的家丁。他有一个弱点，就是太重情义。今天砸雪球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有人出来承担后果，不然她刚才也不会煞有其事地喊疼。做出来的戏只有观众，没有效果和回响，她才懒得表演呢。她刚才让小琴坚称雪球从魏三那边砸向湖心亭，就是想要提醒魏三为魏四顶罪。

在这场闹剧中，魏三是不可或缺的一件道具。透过他和管家的甥舅关系，魏清意不必大费周章便收集到想要的信息。

“请夫人小姐原谅，小人没长眼睛，无意冒犯小姐……”

如她所料，还没等自己开口回答管家的问题。魏三已经哭着跪在了地上，嘴上不停说着求饶的话。魏清意无奈地摇摇头，事情发展的节奏并没有错，只是她忽然觉得这些善良的人真可怜，如此轻易便被人引入局了。

接下来，她只需要用心留意管家和夫人的一举一动就可以了。

刚才玩耍的时候，阿三明明站在魏儒身后，他比魏儒矮了几乎两个头，从他的位置扔出雪球，魏儒怎么可能没有拦截下来？小钰想上前为魏三他辩解，却被人硬生生拦住了。

“少爷，静观其变。”魏儒向他使了个眼色。

“阿三，真的是你干的？”魏夫人脸上凛然的表情瞬间化开。

如果魏三所言不假，那替女儿教训下人这件事就难办多了。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只要没有牵涉到人命和翰林山庄的声誉，管家和他的人都是不能动的，这就是魏夫人一直以来的用人之道。

她看看魏清意，又看看魏三，如何取舍？一时间，魏夫人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不就扔了一个雪球吗？这都是小事，小姐天性善良，不会跟你计较的。你快起来谢过小姐吧！” 魏夫人走过去扶起跪在地上的魏三，管家见状，露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得意之色。

魏夫人不是不疼爱魏清意，只是一旦想到府中很多事情还需要依靠管家处理，她就只能妥协了。有些人在无形之中，早就练就了一套驭人之术。表面上管家只是翰林山庄的仆人，但实际上，他又有着别人动摇不了的地位。魏夫人最终还是被自己的利益打败了，在管家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她不可能为了义女的一时屈辱，就破坏了府中早已维持多年的平衡。

一切收归眼底的魏清意认为这场闹剧，没有了继续的意义，于是顺着魏夫人的意思，一起过去扶起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