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是怕管家的,而管家自此至终都清楚这一点。他虽没有因此张扬跋扈,但也绝对没有虚怀若谷。翰林山庄中的人际关系,可以想象成一条生物链,弱肉强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定理。
要想在这里得到所有下人的尊重,魏清意就不得不大张旗鼓立于管家之上。要立于管家之上,就必须把握着他的要害,并以此作为威胁。这是柳云天在盛意赌坊时用来对付陈奇聪的方法,她一直铭记于心。
这种方法本身十分卑鄙,但成事效果却高得惊人。决定对管家使用这种方法以后,魏清意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让小琴打探管家老家的地址。得到地址以后,她又让光派人到管家的老家做一个彻底的调查。
不久以后,光带来了一个让人兴奋的消息。这个消息不关乎管家的老家,却关乎他本人。管家跟翰林山庄里一个叫忍冬的女仆私通,忍冬家中贫困,经常在山庄盗窃物品拿出去变卖,变卖后的钱财全部拿回家中作帮补用。
这天一早,魏家的管家和负责打理西厢的仆人忙得焦头烂额。
魏清意起床没多久,对着镜子梳妆的时候,发现放在首饰盒里的一副珍珠耳饰不见了。
“小姐,你再仔细找找房间可好?”管家知道魏清意的身份特殊,在言语上从来不敢得罪他。纵使一大早被人吵醒的他心中有几千只草泥马经过,他仍十分客气。
“如果东西没丢,我又何必小题大做把西厢房所有仆人叫出来帮忙找呢,管家?”她装出一副着急的模样。
那个首饰盒分明就是她刻意打开放在梳妆台上引人犯罪的,只是连她都没想到自己昨晚不过是走去内堂陪魏夫人聊了几句,回到西厢,就发现耳饰不翼而飞了。为了不引人注目,她特意选在早晨梳妆的时候说出这件事。
恐怕翰林山庄所有人都知道魏夫人到霓裳巷帮她置办了几身衣裙,又到金钏阁给她订做了很多金银首饰这件事。当时春花还特意在人前打开了装衣服和首饰的箱盒,跟秋月手中的清单逐样清点的。听到那些物件的价格,府中的丫头无不大呼羡慕。
春花拿起一副珍珠耳钉说那时夫人第一眼看中的物品,珍珠从东海而来,圆润对称,出品上乘。于是魏清意特意拿到手中看了一眼,只不过那副耳钉的设计显得过于成熟,并不是作为少女的她招架得住的首饰,所以她极少佩戴罢了。
经她这么一说,围在房间外的几个丫鬟恍然大悟,她们对那副耳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所有的人都向小姐投来了艳羡之色,但她却淡然如菊般静静地等春花秋月点清所有物品,然后拿过耳钉细细研究。
她们还记得她曾跟春花说了一句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的话,她说:“不过是东海的珍珠而已,又不是东海的夜明珠,有什么好惊艳的。”天下的人都知道东海的夜明珠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珍贵物品,魏清意此话一出,众人马上闭上嘴不再说话。
在她面前,她们从来都是自卑的。她们是看见了东海珍珠,然后一脸恨自己没有的人。而她则是看见了东海珍珠却嫌弃不是夜明珠的人,她的身上有着太多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如今那副耳钉不见了,魏清意一口咬定是家贼所为。
“琴棋书画,你们几个可有见过陌生人潜入西厢房?”琴棋书画是西厢房的丫鬟,眼见小姐的耳钉找不回来,管家总得绕个圈子把责任推到她们的头上去。
如此一来,魏清意又对管家有了深入的了解。人都是自私的,管家也不过是一个人。
“小姐……”小琴知道耳钉被盗的内情,又顾念魏清意对她的厚爱,于是将她拉到一边,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小琴,我们这就去找魏夫人。见了魏夫人后,你能如实把刚才那番话再说一遍吗?”
魏清意忽然觉得自己很坏,小琴很可怜。
为什么她每次都会有意无意地成为了她利用的人?
这一次,她本以为会是棋书画三人中的一人前来跟她报信的。没想到这几个人胆小如鼠,看见了管家的脸色以后,全都变得瑟瑟缩缩,只有小琴一人愿意为她挺身而出。
既然小琴自行送上门来,她也就只好将计就计了。
管家听魏清意说要去找夫人,脸色煞白,他扯过小琴,怒斥她在毫无依据的情况下,跟小姐尽说些糊涂话。
“我没有说糊涂话!小棋和小画她们都看到了,她们不敢说的话,就让我一个人全说好了。她有胆干这些不要脸的事,干嘛又非要别人替她瞒住?”小琴知道管家有意把事推到她们头上来,心中有气没地儿撒,借着他对自己无礼在先,于是对着他吼了两句。
“小琴,我们走,别在这里耗着!” 魏清意执意拉小琴去找魏夫人做主。
管家心中有鬼,抢在魏清意前头,跑去了东厢房。他一上来就跪在地上,向夫人禀报了刚才在西厢房发生的事。
“你说清意要彻查到底?”魏夫人问。
此时的她心思异常复杂。一方面她并不希望太多人知道翰林山庄有人监守自盗的事,另一方面她又很想看看魏清意处理这件事的手段。
“是的!忍冬那丫头家中贫困,兄弟姊妹又多,为了帮补家计才会做出这种小偷小摸的事情,夫人……”管家还没说完,依稀听到有人“哼”了一声,待要分辨声音的来源时,魏清意便带着小琴走进来了。
在怒气冲冲的魏清意面前,他不敢多言半句。
“是谁规定了可怜的忍冬可以做出伤害别人的行为?又是谁规定了因为忍冬的可怜,大家就都得帮着她护着她的所有恶行?”魏清意没说一句话,都有咄咄逼人之势,管家低着头,不敢看她的脸。
“清意姐姐,你从前也是因为可怜,我们才收留你的啊。”小钰捧着几个竹簸箕站在前来围观的下人之中。他身高不高,发育还不完全,如果不是因为他突然开了口说话,在场的人都只会以为他也是过来瞧热闹的下人。
听了小钰的话后,魏清意冷哼了一声。
“被认为是可怜的人的自己,当日面对的人是小钰,而可怜的忍冬面对的人却是我。我才没有你们这般好心肠。我的身世虽可怜,但我没有去偷去抢。你们魏家起初护着我,是因为我是小钰你的救命恩人。如今仍然护着我,是因为我将来也许会成为翰林山庄的接班人。试问你们又如何敢得罪翰林山庄的接班人?小钰你是个单纯的少年,连这些都没有看出来。不过这也难怪,你一个十三岁的公子哥儿,心智尚不成熟,平日里只对那些奇怪的小工具小机关感兴趣,又怎么会懂得这些人情世故?”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魏清意感到前所未有的郁闷。该怎么回到小钰的问题呢,说出这些话以后,受伤害的人一定只会是小钰。小钰不懂人情世故,但比他多活了几年的自己难道还不懂吗?这样的话一旦说出来,那得有多少伤人?更何况爱子如命的魏夫人还在面前呢!她决定当没有听过小钰的话,坚决不说出残忍的真相。
魏夫人从来就很善良,很早以前她就察觉到翰林山庄发生的盗窃案件,所幸丢失的东西都不是特别贵重,她也就不想把事情闹到丈夫那儿去,往往选择息事宁人不追究。可她的忍耐也是有限的,而下人则一而再得挑战她的忍耐度。
刚才魏清意还没有走进东厢房的时候,管家听到的那一身冷哼,就是从魏夫人口中发出来的了。她甚至不敢相信管家会为了这么一个家贼,前来求自己网开一面!从前她为了家贼的事情头疼的时候,他怎么就不说出内情?
她还清楚记得她曾无数次找他商量过这些事,但管家一直都装出了一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表情。可如今看来,管家是早就知道这些事的,并一直为那个家贼作掩护!
刚才魏夫人听了魏清意铿锵有力的陈述后,觉得自己以前真是太纵容这些下人了,以至于他们越发不把她这个主母放在眼内。
也许她应该借这一次的事件以正视听,整顿门风了。想到这一点以后,魏夫人拉着魏清意轻声说了几个字。
魏清意会意,对在场所有人大声说道:“此人今天能到我房间偷窃,明天就能到你们的房间。这种行为被发现了,还宽容处理,还不引起警惕,日后怕是无法无天了!”
她转过头来看了魏夫人一眼。见她神情坚定,于是又说道,“来人呐,把忍冬那丫头带到前院,家法伺候!”
众人听到“家法伺候”四个字只觉好笑,翰林山庄什么时候有过家法可言?在府上呆了三年以内的家丁和丫头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家法”两个字。
管家、春花和秋月几个仆人从十几年前起就跟着老爷夫人,他们亲眼目睹了翰林山庄的崛起,自然也记得翰林山庄的的确确有自己的一套家法。只是平日里老爷业务繁忙,无暇顾及府内的事情,而魏夫人又宅心仁厚,遇到下人犯错,宁愿大事化小也不忍心动用家法,所以那部严格得近乎残忍的家法才会被搁置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