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叶城浑噩了几天，好不容易才接受了竹生不会出现的事实。范二想如果当初知道会这样，会不会主动送竹生上船呢？在陵江渡口那天，竹生一直似有难言之隐，而他竟然没能看出来。

人都不见了，他再后悔又能怎么样？

但他一直沉浸在自责中，直到看到柳解被大旸国官兵用囚车押送，途经千叶城看到头发蓬乱的柳解时，范二才回过神来。柳解脸色憔悴，目光离散，路上一定吃不好睡不好。囚车上的人似乎也看到了人群中的范二。

他的面具是最好的记认，只需看上一眼，别人就不会忘记。

“不用担心。”柳解用唇语劝慰道，范二点点头，一个踉跄却将身边的人撞倒了。对方不知为何，竟落荒而逃。范二想追上前去，可他实在挪不动脚步，直到目送押送犯人的队伍从东城门离开，他才意识到刚才那人好像是魏清意。

他忽然想起范正对着她的画卷生气地喊道“难道你忘了青鸟盟不得干涉朝政之事这一点了吗”那句话。范二不停重复着“朝政”这两个字，脑海里不停循环出现柳解被铁镣紧锁双脚，被牢狱之苦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情景。

这都发生了什么事？柳解被捉，夏奕风应该会感到慌乱才对，他决定返回都阳城，虽不能为他做些什么，但总算能离他近一些，在精神上支持他，安慰他。

两匹马换着骑，彻夜不眠，范二从千叶城赶回都阳城只用了平日一半的时间。黑暗中他没认清路，还差点栽进了河道。他抹黑混进四皇子府中，夏奕风却进了宫，为柳解求情。

在皇帝的寝宫外守了很多天，直到囚车进城了，皇帝仍然不动于衷。这天，上官媛儿过来陪寝，看到夏奕风跪在寝宫外，满脸胡扎子也没有剃掉。

“四阿哥，你要愿意娶我妹妹过门，我有办法让皇帝将柳解放了，怎么样？”

这个交易显得有些无理取闹，但上官媛儿是皇帝目前最宠幸的贵妃，没准她在父皇枕边吹吹风，父皇就真的会放过舅舅。更何况他也没什么损失，从他出生在夏氏皇朝的那天起，他的婚姻就注定要用来做交易。从最开始娶华满月为妻，到改娶上官菲儿为妻，都不过是娶了一个女子为妻罢了。他觉得可以一试，于是点头答应跟她做交易。

“我们大旸国的四阿哥怎么这样天真？”上官媛儿刚才的话不过是个玩笑，没想到夏奕风病急乱投医，竟然毫不考虑就点头答应了，这倒让她有些尴尬。

当晚，上官媛儿旁敲侧击，想从皇帝口中试探试探，看看老皇帝要如何处理柳解。不料皇帝却说柳解根本没罪，只不过柴敬指责柳解有罪，他也就陪他玩玩，好看看邻国这个镇边将军在耍什么花样。听了这话，上官媛儿喜出望外，她妹妹的婚事算是有着落了。她什么都没做，竟然捡了个大便宜。

不过皇子的婚事，总得让皇帝首肯才可。于是她又将华满月坠崖的陈年旧事挖出，一再追问皇帝要不要给四皇子重新娶妻。皇帝察觉出这个妃子跟平日不同，说话总是吞吞吐吐，问她是否有话要说。

“我们家不是还有个二小姐吗？今年正好二八年华，愁嫁呢！四阿哥还没娶妻，这不正好吗。除非皇上嫌弃咱家，不想跟咱家成为亲家。”上官媛儿本就长得妩媚，她的缠人功夫一使出来，皇帝整个人都要化掉了，还有什么是不能答应了。

翻云覆雨过后，皇帝为了哄上官媛儿高兴，果断赐婚。

圣旨来到门前的时候，范二真的很想上前告诉夏奕风，华满月还没死呢。可他毫不犹豫就接旨了，这还让旁人说些什么呢？他高兴就好。看得出来，华满月对她那个素未谋面的夫婿半点也不关心，这二人成亲不成，既无夫妻之名也无夫妻之实，也算是好聚好散。

圣旨颁发不久，柳解就被放出来了。夏奕风早早候在牢房外边，他看到了天空中绚烂的云彩和美丽的朝阳，周围的一切又恢复了本来的生机。他冲上前去抱住柳解，问：“舅舅，你知道你为什么没事吗？”

夏奕风当时一定很想将自己救出柳解的经过与他分享，顺便可以讨要几句赞美的话。万万没想到他听完柳解一番话后，竟有一种掉进了万丈深渊的感觉。

“宰相谋反是既定的事实，太子没有牵连在内，你父皇可费了不少心。但要说我叛国，又将从何说起？”柳解自信满满地道，“我是出卖了国家机密还是伪造了兵符？大旸国军队是谁派出去的，目的又是为何。这些没有人比你父皇更清楚了，他还好意思将这些东西嫁祸到我头上？”

“你的意思是……”他整个人都不好了，但还要装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如果柳解知道他是那么的不信任自己，误以为可以用婚姻换取自由，他一定会当着大街上所有人的脸，将他骂个狗血淋头。此刻，连他自己都想骂自己从前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以后也不会再说。我的好外甥，行兵打仗，不仅要提防身前向你插来刺刀的人，更要提防身后向你放暗箭的人，知道了吗？要学会自我保护，才不会被人陷害。”

坊间将朝堂之上的三位成年皇子神化，说四皇子夏奕风有勇有谋，如今看来，传言就真的只是传言而已。他做的蠢事要被传出去，那可多丢人啊。夏奕风疾病乱投医，结果撞进了赤脚庸医的怀里。难怪上官媛儿会毫不掩饰地说他天真。

二月初一午时三刻，在都阳城东市处决重犯，李澄英等人便列在其中，有人看到太子夏奕鸿公然在闹市街头为宰相吊丧。三皇子夏奕骁及其门人则在太子身后冷眼旁观，不时发出几声议论，都是一些难听的话。唯独四皇子夏奕风留在府中为大婚作准备，全程并未参与其中。

皇帝得知众人如此举动，在朝堂之上怒斥太子不知悔改，与逆贼同流合污。一生气，竟晕倒在大殿之上。太子自知有错在先，终日守在皇帝塔前，哭求皇帝老爹原谅。皇帝于心不忍，过来扶他。

“皇儿，你知道宰相为什么至死也要坚称逼宫造反全是他一人所为吗？”他皱了皱眉头，冷冷地看着太子“那都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

“父皇……”

“你和宰相合谋做了些什么东西，我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也别想忽悠。但就凭你们那丁点兵力，想要谋反，可就难了！”他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地拍了拍，“如今东窗事发，宰相断然是逃不掉的了。他宁愿自己认罪，都不让你受到半分委屈。为父千方百计，都要让你跟此事撇清关系，为的不就是想要保住你的太子之位吗？如果你还不懂得好好珍惜，可就枉费了我和宰相的一副良苦用心了。”

“父皇，可是……”太子本想问皇帝：“可是宰相明明只是带兵逼供，根本没有伪造兵符攻打邺国，为什么还要将所有罪名揽到身上呢。”

转而一想，宰相大概是用第二个罪名跟皇帝老爹做了交易吧。这两个罪名的最终下场都是一死。宰相明知自己不能活了，多认一个罪名就能保住亲外甥的性命，他自然是不怕多认的。

出兵大旸国既要兵符，又要皇帝诏书，两者缺一不可。如果说兵符是伪造的，那么诏书绝不可能伪造吧。大旸国对外坚称宰相伪造兵符调兵遣将，但作为宰相的亲外甥，太子只与宰相谋划逼宫一事，从未见过什么兵符。伪造兵符一案又从何说起？

自然是为了掩饰某个位高权重的人的过错。而比宰相更位高权重，又能随便主宰大臣生死的人，除了皇帝又能有谁？

思路到了此处，连太子都不敢再分析下去了。他刚被皇帝扶起，便又跌坐在地上，惶恐地看着眼前的人。忽然觉得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真的可怕，他的内心充满了权谋和诡计，脸上却保持着一个慈父应该有的表情。明明是他自己做出来的事情，他自己却不认账。

“我的好皇儿，你大概都猜出来了吧？”皇帝看到太子眼中颓然的神色，心中有些不忍。

作为父亲，他还是爱他的。要让他接受那些残忍的真相实在是情非得已。但也是作为父亲，他知道太子自小就很聪明，凭借他的聪明才智，总有一天还是会猜出来。既然如此，倒不如让他早早知晓。他想起了一些东西，疑惑地问太子：“向阳府中搜出的那些通奸卖国的书信又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皇帝和宰相密谋攻打邺国和里都国的事，柳解很早就发现了。他多次阻挠未果后，只好暗地里将几千士兵留在城外驻守，结果却遇上了宰相逼宫，他及时调来城外兵马，从而救下了皇帝。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通奸卖国呢？

后来，大旸国和里都国的士兵横行霸道，将繁荣的邺国打成了废墟，周边其余三国实在看不下去，投来国书劝阻战事，邺国这场无妄之灾才算结束。所以柳解绝对不可能是跟柴敬他们通书信的人，而那些卖过书信又确实是在向阳府中找到，这让皇帝一时无法理解。

“儿臣对向阳府中搜出书信一事全然不知，请父皇明示。”

“不是你，更不可能是奕风。难道柳将军还得罪了朝中什么人了？”皇帝喃喃自语，心里忽然跳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他的孩儿都是些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