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旁的配图，恰好抓拍到黑子被换下场时，平静走向替补席的侧影，与他身后赛场上的沸腾喧嚣，割裂成了两个世界。

休息室里，杂志被翻动的声音几不可闻。

黑子的目光掠过那些关于胜利的宏大标题，最终停在了内页那块冰冷的铅字上。

啊啊，那种感觉要怎么说呢……

从小到大，因过低的存在感，他几乎从未被印刷体的文字所捕捉。不是在赛场上被镜头忽略，就是在集体照的边缘被裁切，观众遗忘他，记者遗忘他，世界也好似遗忘着他。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被赋予如此多的笔墨。

他的目光下移，停留在技术统计栏那一隅。

得分：2，助攻：0，失误：2。

寥寥几个数字，就这样钉入了“奇迹的世代”辉煌战绩的最深处。

也是一个被对手战术完全“剥离”出体系的核心，所交出的答卷。

他暂时将杂志倒扣在一旁，转身去开更衣柜的柜门。

门栓滑开的瞬间，五颜六色的美味棒如同决堤的洪水，井喷式地涌出，劈头盖脸地将他埋了个措手不及。黑子下意识地后撤半步，还是被几包掉落的零食砸中了脚背。

“诶……”

黑子懵了片刻，看着塞了满满一柜子——现在还在一个一个不停往外滑落——的美味棒，隐隐约约想起来今天中午前往食堂的路上与紫原偶遇时，后者神秘兮兮地和他说为他准备了一个“超——大”的惊喜。

他随手拾起一个，是橘子味的美味棒。包装袋上面还贴着浅紫色的便利贴，手写字体透着一点孩子气：“是橘子啦！是橘子，不是橙子哦，橘子和橙子是不一样的！！”

他又拿起一个，这回是花生酱口味的，依然配着一个便利贴：“这个口味很不错哦，是我最近很喜欢的！因为我也有一个像花生碎一样的、小小的队友嘛！”

巧克力牛奶口味的那包则写着：“我以后一定会做出M&M豆口味的，才不会像巧克力那样因为流汗就化掉呢，像黑仔一样顽强！”

黑子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他就蹲在这一堆美味棒的中间，一个一个翻着看。紫原的比喻天马行空，他很快又翻到了一个标着“科布沙拉”口味的美味棒上：“如果我们的队伍就像科布沙拉的话，那绿仔就是生菜，黄仔就是培根条，青仔嘛大概是一块块西红柿吧，我是熟鸡蛋，赤仔是蓝纹奶酪，黑仔就是凯撒汁。”

翻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因为最厉害的酱汁，总是最后洒上去，再把大家搅拌均匀嘛~毕竟没有酱汁的沙拉就只是一堆食材而已啦！”

黑子拆开这包美味棒。“科布沙拉”的口味有些奇特，酸中带着点甜，像极了此刻他胸腔里翻涌的、难以名状的情绪。他一边将剩下的美味棒仔细收进一个空纸箱，一边暗暗决定以后每天训练完都吃一根，就像开盲盒那样。

那张写满比喻的便利贴也被小心地撕下，平整地压进了刚才那本杂志的内页。

就在合上杂志时，手指无意间摩挲到封底粗糙的铜版纸，尾页赛程预告栏的一行小字映入眼帘：

《明日焦点战：神奈川大学 vs 茨城大学，胜者将迎战东大》

神奈川……

眼前瞬间划过日向前辈坚定的眼神、木吉前辈宽厚的笑容……黑子的心底不可避免地柔软了一瞬。还记得前辈们高中毕业前并肩打的最后一场街头篮球，那时塑胶地面还沾着水珠，木吉前辈穿着半干的队服，蹲下来帮他系松掉的鞋带——前辈的队服袖口还沾着刚才抢篮板时蹭到的草屑，掌心蹭过脚踝时，他能感受到对方常年训练磨出的硬茧，声音也裹着雨后的湿意：

“你啊……你总想着把球送到大家最舒服的位置，但其实你站在罚球线时的样子也很帅哦。”

诚凛的前辈们毕业后几乎都去了神奈川大学。那个“总有一天要在真正的舞台上决一胜负”的约定，忽然间被拉到了触手可及的前方，连带着胸腔里那点因媒体评价而起的滞涩，都悄悄松了些。

手机屏幕恰巧同时亮起，是丽子询问他明天是否去观战的信息。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黑子回复了一个简短的“会去”，随即动作利落地换好雪白色的队服，将那本载着冰冷数据和温热约定的杂志塞进背包，径直推开了通往训练馆的后门。

夜间的训练馆只开了侧边几盏灯，巨大的空间被分割成明亮与昏暗的交界，场馆高处空调压缩机发出沉闷的嗡鸣，与此刻的呼吸同频。

他不需要热身，比赛日的身体还处于微亢奋状态。黑子选择直接开始最基础的投篮练习，从篮下开始，一次次地感受着视线偏差带来的扭曲感，专注地调整着每一次出手的角度和力度。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一次试图用更强的腕力去修正轨迹却再次打铁后，一个平静的声音从场地边缘的阴影处传来，带着一丝了然的叹息。

“真是的，看到体育馆还亮着灯，我就在想，除了你不会有别人了。”

绿间从昏暗的光线中走出，怀里抱着两摞厚厚的纸质材料，衣襟上还沾着一点夜风的凉意，眉宇间有着明显的疲惫，看起来像是刚结束晚课的模样。作为医学生，绿间的课业压力远比大多数队员繁重，为了平衡赛事与学业，他常常需要利用这样的深夜来追赶进度。

绿间镜片后的目光先是扫过黑子额角的汗珠和微微泛红的手腕，然后才落回他的脸上，抢先一步堵住了对方打招呼的话：

“别会错意了。我只是无法容忍有人用错误的心态进行无效的重复练习，这除了增加伤病风险外毫无意义。”

黑子下意识放下了投篮的双臂。

“错误的心态是指……？”

绿间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向替补席，将资料轻轻放下，调整到与凳沿边缘齐平，紧接着从那个看起来能装下整个医药箱的随身提包里，取出了一个深色的小药瓶递了过去——瓶身被他的掌心焐得微暖，包装上是日文和德文双语标识，标签角还被细心折了一下，方便撕开。

“记得早晚各一次。你现在眼睛充血的程度，就算是隔着半场也能看得到。”

黑子握着眼药水，有些怔忡。他想起国中时，每次自己加练到很晚，绿间也总会“恰好”出现，然后一边说着“真是看不下去”，一边递给他绷带或喷雾。这么多年，绿间表达关心的方式，依旧如此别扭却又如此直接。

“非常感谢，绿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