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夜晚,寂静又寥落,他靠在车门上。
何维生关上屋门,和他并列靠在一起。抬头看天空的时候,何维生嘴巴微微张开,又合上了。
男友侧着脑袋,笑声从右耳钻进来,轻缓却刺耳,又不仅仅是嘲讽的笑声。
何维生看他,捕捉到瞬间温柔的眼神,只是瞬间,她继续看星空。
大约七岁,对于三十岁的女人已经是极其幼小的年纪,何维生趴在这间屋子的地面上,儿时没有太多有趣的事情,扒拉着土里面的蚂蚁坑,等蚂蚁爬出来时,便带着天真的目光用木棍截断黑色的小生物。
母亲不知从何方回来,踩着残破的晚霞,背上的竹篓载着夜晚。
何维生听到脚步声欣喜地爬起来,将膝盖下垫着的卷边语文书放回书包中,拍了拍腿上的灰尘。幼小的她似乎看见母亲的眼泪和一瞬间的复杂的情绪,那是作为儿童的她尚不了解的情绪。
她扑到母亲的怀里试图安慰,肢体接触的那一刻,迎接这个怀抱的是重重的一个巴掌。
“书能坐着吗?”母亲眼中是有眼泪的,那是极其愤怒的目光。
何维生开门进后座,蜷缩着等待天亮。天亮是母亲葬礼,她会将母亲葬在父亲旁边,那是个向阳的坡道,坟墓两边是她亲手种下的松树,如今是两颗吸收尸体养分生长地极为茂盛的大树。
过了一会儿男友坐在她的身边,伸手牵着她的手。
温润的触感传达了些许慰藉,何维生定了定神,推开那只手:“我不想做。”
男友收手揣在兜里,吹了下口哨,四周看看,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室上。
“维生?”
驾驶室传来的声音。
“嗯?”何维生闭着眼睛回答。
“害怕吗?”
“不怕。”
“难过?”
“不难过。”
“嗯。”驾驶室打开了音乐,再无说话声。
如何维生记得的那样,溺水而亡的父亲死后拥有一个温暖舒适的巢穴,旁边两颗巨大的松树在夏季遮挡出一片阴凉。
何维生买了两挂炮竹,商店的大叔一直推荐她三十六响的烟花,她歉意地笑了笑。
烟花是喜庆的东西,炸裂开彩色的光芒就像在庆幸什么一般,何维生看着红色的包装纸心里满满的慌张,她不知道这来源于何方,也许是害怕那点儿不悲伤、不难过暴露于众。
她害怕周边异样地眼光指责她,如同以往指责她的母亲,也如小学时背后的谩骂。
何维生亲手点燃鞭炮,墓碑上又多了一处黑灰的痕迹,再过一场雨,那些痕迹就会淡去。何维生凝视着混合在墓碑上的痕迹,之前更多是她的母亲一个人前来。
母亲教她,烧纸钱要画个圈,这样躺在地下的人才知道这是专属于他的。
何维生用铁锹挖一个深坑,坑底是腐朽的棺木,铁锹碰到棺木时,她想挖开看一看父亲的样子,男友抱着她的母亲的骨灰罐,伸手拉了拉她的衣服。
“下葬吧。”
何维生接过骨灰罐,缓慢地放进坑里,填上土。
谁也不能阻止死亡碾压的力量,它可以践踏一切努力生存的勇气。即便是脾气暴躁、绝望却渴望或者的母亲,也会被毫不挽留地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