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母亲的骨灰坛子下了城际客车,何维生头晕地很,胃里发涨,她蹲在路边干呕了一会儿,终究没吐出来。
老家地处偏远,道路也是弯弯绕绕跨越好几座小山丘,客车密闭着,又有人抽烟,何维生强忍着不适撑到了下车。
母亲的骨灰终究还是回了乡。
其实母亲应该不想埋葬于此吧。
何维生仍然记得那洗脑一般的声音,从小一直告诉她,一定要痛恨这个乡里的人,他们天生恶意,恨不得他们一家人都死了才好。
母亲恨这个贫穷又琐碎的地方。
何维生也不喜欢,她只在这儿住到了小学毕业,周边孩子对她的排斥和背后谩骂依旧存活在脑海里。
这个地方会给何维生带来和晕车一样的呕吐感,然而都是可以忍住的。
她抱着骨灰朝小路走去。
路上泥泞地很,才下过雨,她的高跟鞋沾满了污泥,何维生也不去看,脚上越来越重,那些污泥就像是摆脱不去的童年。
小时候都是踩着这片污泥上学,母亲没空送她,她就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路,路边大些的男孩子笑话她,刚开始她会捏着泥团揍过去,回敬她的是更多的泥团还有回家母亲的责骂,后来她学乖了,什么都无所谓。
骂她没爹的孩子也没有什么。
她本来就没有。
她的父亲,死在了河里。
村里人说是水鬼复仇了,连带猜测着失去了主心骨的这个小家庭。
就连丧礼都尴尬无比。
那时候起母亲的眼神就不太对了吧。
葬礼之后,母亲开始打她,让她大声地哭,骂着自己的女儿像是捡来的孩子,她还跑到院子里骂,骂到隔壁邻家都听到为止。
何维生现在想,那不过是母亲责备嘴碎的乡邻的方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彼时的何维生还只是一个小学的小女孩儿,声声的骂意传到了学校,她便没了可以呆的地方。
小学时候的何维生并不讨人喜爱,不爱笑,看着人的眼神警惕无比,总是抱着自己的小书包,仿佛随时从中可以掏出一把刀来。
小小年纪,却锋利地如同开了封的刀。
可惜太小。
对谁都没有实际的威胁,她只是让自己丧失了邻居原本对孩子的同情心。
“不过是个小白眼狼。”
某次同时是她堂婶的邻居问她话,她不回答,堂婶冷冷地看着她的眼睛说。
小白眼狼。
何维生笑起来,步履倒是坚定了不少。
她倒是想看看堂婶过地怎么样了,小白眼狼又得回来叨扰她了。
小时候觉得自家的小屋子很大,此次回来却小地很,两间破旧的平房在周边楼房的衬托下显得卑微极了。
她远远看见堂婶弯着腰喂鸡,一群群的鸡到处拉屎,散发着臭味,何维生家门前也都是鸡屎。
注意到这边有人前来,堂婶站直了瞧,打量了许久,嘴巴微张,却不知道改喊什么。
倒是何维生爽利地开了口,嘴角也挂上了笑意:“堂婶。我何维生啊。”
“唉呀,生生回来了。”堂婶将饲料撒远了,鸡也随着饲料跑了,她把手在围裙上擦擦,迎接上来。“生生,你怀里……”
“啊?”何维生低头,烟波粼粼,瞧着就要落下泪来了。“我母亲啊。”
“唉……”堂婶眼神无措地左看右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见着何维生快哭了的样子,心里软了,眼圈也红了。
“你来我家坐坐吧。”堂婶邀请着。“你们这么久没回来,屋子估计乱着。”
“不了。”何维生抬手,佯装擦擦眼泪,掏出钥匙开了旧房子的门,灰尘扑来。
里面已经蛛网遍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