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氏兄妹微微一笑，算是与我告辞了。
我离开后，唐氏兄妹并没有走。唐玫摇着唐陌的手臂开心得不能自已“刚才那个姐姐，我还在好奇哥哥你怎么能乱收女子发带这种东西？原来那就是顾生啊！哥哥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唐陌一面将发带绕在手腕上，一面亲切笑着“我不知道她是顾生，你这丫头在想什么呢？”
唐玫扁扁嘴，不开心了“什么嘛！你不知道是顾生就乱收女子发带，你不知道送发带有定终身的意思吗？”
“我知道。不知道的是你。这里不是卫国，在燕国，送发带也没有这么一层意思。何况看她的样子，似乎是有急事急着要离开。手边的东西方便拿出来的大约这条发带是最合适的。倒是你，一听见人家的名字整个人都要乱了，险些丢了我们唐家脸面。”
“那可是爹爹口中赞不绝口的顾生!我们才来燕国还没到京城就遇上她了，多巧。而且那个姐姐漂亮端庄又大方随和与我想的完全不同。”
唐陌腕间的发带已经缠好了。两人并肩向外走去。唐玫似乎对唐陌为何要收陌生女子的发带十分好奇，缠着自己的哥哥又问了起来。
“人家既然有心要报恩，我们为何要拒绝呢？再说，你忘了爹让我们来燕国的目的了？”
“怎么能忘？无非是历练。”
“不错，历练。既然是历练，就难免不会有落魄时候。既然有人愿意帮你，你为何还要迂腐地计较那是谁呢？”
变天这种事情，或翻书或翻脸，总是快得很。半个多时辰而已，便乌云密布，压在每个人头顶。
我走到厅堂前，站在了屋檐遮不到的台阶上顺着那袅袅青烟的香炉望去，试图在熙熙攘攘人群里找到宇文王爷。这果然不是件难事，像买一赠一一样，我不仅看到了宇文初，还看到了本该在大船上飘得颇远的奇女子，魏澜。
他二人此刻正端端立在院中，四目相对含着愉快的笑交谈着什么。隔着青烟看去，既朦胧又清晰，平白给这红尘之外的清静寺庙添了许多人间气息，亦颇有壁人之姿。竟看得我心中一空，有种莫名地失落感。
我很明白这是因为羡慕而非嫉妒。
那么我在羡慕的，到底是什么？
宇文王爷于我，不是说好了是要做盟友的么？既然不是人家真正的未婚妻，便不要更不该生些痴心妄想……即便……即便……即便他那日在船上的一番独白，明明说了是更喜欢现在的顾生……
既然要做盟友，我就该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他。告诉他当年狸猫换太子的事情，告诉他敬王爷并非死于天灾，而是被魏相害死的，再告诉他其实我这个在他看来唯一的命中注定的亲人，其实就是一缕重生的游魂，这些时日的温馨亲密都不过是我为了不引起他疑惑而装出来的……我想要的，是顾微拿回属于自己的皇权；是顾生的亲弟弟冒牌皇帝滚下台来；是魏相与他自己最器重的儿子拔刀相向；是背叛我的陈子臣尝尽人间苦痛折磨；是他这个本来也有机会继承大统的亲王永远只做亲王，或者连个亲王都没的做……而这一切，只是为了给前世枉死的陆颜一个交代？
那么他会如何？
从此，燕国会如何？
今生今世，独我一个为了前世执念捆绑克制自己的人就足够了吧！宇文王爷，十几年恭顺智慧，知进退，懂臣礼，广学识，真性情……要他一夜之间被杀父之仇的真相丢弃这一切，何其的残忍？！
那信念，原来也不是坚不可摧的。瞧瞧，如今为了这么个人，只是为了想让眼前的这个人过活得轻松愉快一些，竟然就要这么一点一点要瓦解了么？
屋檐雨淅淅沥沥滴落在我身上，打在我的肩头。香火，青烟，人群都渐渐散了。好像没有人像我这般后知后觉地淋着雨。
魏映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把纸伞替宇文初和奇女子遮住了雨。他将手里另一把未撑开的伞递给宇文王爷，王爷摆摆手未受，似是又说了些什么，自顾自地小步跑向了东边的回廊……
不知是谁，一只手拽住了我的胳膊竟硬生生将我拽进了屋檐下，我抹了把脸上雨水，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下雨了！顾姐姐感觉不到么？”
其音清脆，宛如鸟鸣。我将手臂从唐玫手里抽出来，勉强一笑，道了句多谢。
“我们有两把伞，可要匀你一把？”
唐陌手里的伞也是素色的，和他今日的打扮相得益彰。
“不用了。”
唐氏兄妹最难得的地方，便是极会察言观色。生意场上，最是喜欢这样有眼色的人。
唐陌撑起手中素色骨伞，将唐玫娇小玲珑的身躯挡在下面。雨水落在伞上，他们消融在雨中。
我用帕子擦了擦身上雨水，拿捏着一种还愿后心满意足的心情，毫不犹豫地奔入了雨中。
其实自己也说不清楚方才用帕子擦雨水有什么用，也许只是为了掩饰心里失落，也许只是想抹掉不愿想起的记忆，再也许就是想逃避些什么。
“久等了！”即使只是一小段路，也将我淋得颇狼狈。我随意挥着袖子擦去脸上雨水，一面微不可察地与宇文王爷拉开了合适的距离。
他看着我后退，什么也没说。对着旁边一个安静的玄衣男子伸出手，男子极快地领会了其中深意。将手里桃红色的斗篷递了过来。
初初随手一抖，斗篷便落在了我身上。他再随手一转，我便被斗篷紧紧团在了里面。
“淋得怪可怜的。”他用自己的帕子替我擦着淋得看不成的头发，整个人自然地仿佛方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我抿着唇，乖顺地点点头。试探着回问他“你好像也淋雨了呢？”
“我不打紧。”这话说得，多么委婉。他不愿提方才的事情，不提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