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被人救了?
想到那个诡异的梦,再看着与梦中一模一样的房间,少年沉默了。
床榻上叠放着一件崭新的外袍,不出意料是给他的,但他没有去碰,只着单衣下了榻,凝神打量着周遭。
与梦里的朦胧和不受控制不同,此时再审视这间屋子,少年注意到了许多梦里没能留意的地方。
窗前一侧摆着铜镜及女子的妆奁,另一侧书案上有个点着的小铜炉,不再像梦里那样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他甚至能看清上面的错金云纹。
少年看了眼案上摊开的书,内容像是坊间流传的志怪话本,旁边一张纸上写了些字,但同样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
他的目光从搭着轻纱披帛的雕花木架上一掠而过,收回后径直撩开了内室的纱幔去到外间,尽头的角落里摆了一排书柜,上面整整齐齐的堆着各类书籍,旁边置了一张矮榻,上有一檀木小案,案上铺着张画到一半的丹青,乍一看绘的是竹中君子,细看之下画卷的中心却有三只小兽围坐一团。
看着这奇怪的画,少年拧着眉心出神,还不及细思,便突然感觉到有一股视线投了过来。
他警觉的抬头,目光正好落到了对面的架子上,那里摆放着一只精致的人偶,巴掌大小,身上套着时下女子常见的装束。
与一般面容模糊的人偶不同,这只人偶的头部经过了一番精雕细琢,两只黑色的小眼睛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当它望过来的时候,竟让人有些不自在。
少年蹙眉打量了人偶好一会儿,心中虽警惕,但因一时看不透其中玄机,只得谨慎的走向了另一侧,伸手拉开了面前的屋门。
屋外的景象依旧同梦里一模一样,却比梦境更加真实,几乎刚走出房门便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湿意。
院子里栽着一棵花树,旁边还有个小池塘,雨势很大,池塘里的水已经满溢。
少年没有选择梦境里的路线,而是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周遭,半天不见一丝异动,这才往距离他最远的一间屋子走去。
说是最远,其实不过几丈的距离,屋门没关,内设灶台,另有些粟米瓜果,只一眼便能认出是庖厨之地。除了过分干净之外,里面的一切都显得很寻常,只除了——砧板旁边的两只人偶。
这两只人偶与主屋中的人偶一样大小,一样精致,只不过套着的衣裳变成了利落的短裳,身上还系着臂绳,若非只有巴掌大小,这身打扮倒像是外面酒楼里掌勺的厨子。
少年心里颇觉怪异,记下了此处疑点,转而去了近旁的屋子,这次屋门虚掩着,他透过中间的缝隙审视了一会儿,见周遭仍是没有半点动静,想到刚才那个诡异的梦,终是谨慎的推开了面前的房门。
屋子很宽敞,因为没有遮挡物,少年站在门口便能将内里尽收眼底。
这是个与刚才的女子闺房或是庖厨完全不同的地方,角落堆放着几具等人高的机关甲士,若非头颅不似真人,远远看着倒与人没什么两样。
再往里的墙边摆着一张长案,上面满满堆放着各类机关材料和图纸,而与这番凌乱景象成鲜明对比的,是一旁摆满了各式各样人偶的柜子。
人偶普遍只有巴掌大小,身上穿着各色的小衣裳,虽然看着与另外两间屋子里的人偶是同样的做工,但比起那三只有些诡异的人偶,这些堆放在架子上的人偶更像是小孩子手里的普通玩意。
他注意到,在一排排摆放整齐的人偶里,有四个明显空出来的地方,不出意外原本也放置着人偶,其中三个可能是他在主屋和庖厨中见过的,剩下一个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少年皱了皱眉,若有所思。
他往前走了一步,俯身拾起掉落在门口的一张图纸,上面被人用墨迹抹去大半,仅剩的几个字透着一股凌厉,与方才主屋案上的秀气字迹完全不同,显然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看向屋中另一侧摆着的软榻,似有人使用的痕迹,但枕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可见有些时日不曾动用了。
看着满满当当的屋子,少年想到了主屋画中的其中一只小兽。
那小兽长着猪的模样,但个头很小,细看其形分明是一只机关猪。过去他行走江湖,曾在一些唐门弟子身边见过类似的东西,而蜀中唐门的位置距离这处山谷不远,此间主人莫非与唐门有关……
少年没有乱动屋里的东西,甚至没有再往里深入半步,只是站在门口打量了一番,见再无其他异处,便转身朝着最后一间屋子走去。
雨越下越大,天空灰蒙蒙的,让人不好判断此刻的时辰。
少年穿过回廊的时候,在拐角处遇见了画中的另一只小兽,是只绿眼睛的狸花猫,它懒洋洋的晃着尾巴,直到他走近,这才一溜烟钻进了尽头的屋子。
那间屋子与梦里一样,门窗透着暖色的光晕,但一想到梦里发生的事,少年面无表情的停住了脚。
那个梦不管怎么想都太奇怪了,这座院子也处处透着古怪,搞不好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少年这样想着,举步走进了屋中,一进门,里面的景象确与梦里一致。唯一不同的,大概是灯下低头忙活的女孩是正对着他的方向,察觉到有人靠近后,率先抬头看了过来。
这次没有发生梦里那样诡异的事。
女孩的年纪看着与他差不多大,模样比梦中更加秀雅轻灵。她膝上放置着一件眼熟的衣裳,刚才跑进来的猫儿正窝在她柔软的裙摆上打盹。
少年眼尖的发现,对方膝上的那件衣服,正是他原本穿在身上的外袍,大概是闯谷的时候被机关折腾的有些狼狈,上面有了些许破损的痕迹。
对方捏着针线,正往上面缝着什么,见他走近,不由停下了手。
“你醒啦。”
与梦中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话语。
只不过这次女孩显得十分正常,并不似梦里那般诡异可怖,可是不知为何,少年的面色变得更冷了。
他虽自女子的闺房中醒来,但并不认为独居于幽谷中的女子住处会常备男人的衣物,便下意识以为有旁人的存在。
可是经过刚才一路的观察,不管是身上伤口的愈合程度,滂沱的雨势,庭院里的积水,还是各个屋中令人一眼即明的痕迹……种种迹象皆表明,在他到来之后的这段时间里,除了他之外,这座庭院之中很可能只有女孩一人。
若是他以为的“旁人”其实并不存在,那么他身上里里外外焕然一新的衣服,是谁给他换的?
看着面前眸光盈盈显得十分无辜的少女,少年的脸色彻底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