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雨醒来的时候,意识尚有些模糊。
但他恢复的很快,几乎一睁眼便看清了床榻前的纱质屏风,上面绘着大片墨竹,透过竹叶间影影绰绰的缝隙,可以隐约看到另一侧的摆具。
他起身离开了床榻,视线从窗前的桌案上一扫而过,未曾注意上面的摆设便绕开屏风来到了外间。
已经十八岁的少年身量颇高,俊秀的面容褪去了几分儿时的青涩与苍白,眉眼间的冷厉犹在,但比之三年前在南诏皇宫中的锋芒毕露,如今整个人已显得内敛许多。
他站在屋子里,将周围的景象尽收眼底。
室内很宽敞,处处布置的清幽雅致,只是光线有些昏暗,衬出了角落里散发着暖黄色光晕的灯盏。
他没有留意其他东西,只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伸手拉开了房门,发现外面正在下雨。
雨声很大,仔细听来却显得有些遥远。
他走出屋子来到廊檐下,将一只手伸到了雨中,雨水顺着他的掌心滑落,他轻轻握了握,似是终于感受到了几分凉意。
他所在的屋子周围另有三间小一些的屋子,中间以回廊相连。
他没有留意那间离得最近的屋子,也没有留意那间离得最远的屋子,而是径直穿过回廊,朝着离他不远不近却是独立于另一侧的屋子走去。
当庭院里的花树自他余光中一闪而过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屋前。
屋门没关,里面有明亮的灯火透出。
他放缓了脚步,慢慢走入了屋中。内里不大,角落堆放了许多绣线和精致布料,各色皆有,摆在一起十分夺目。
灯下有个年轻女孩背对着他坐在窗前,手中握着针线,正低头忙活着什么。
他没留意女孩的衣着,只觉得灯下的这个背影朦胧而美好,又隐隐给人一种难言的熟悉感。
“这位姑娘……”
“你醒啦?”
他的话尚未说完已被对方出声打断。女孩仍旧没有回头,却语带笑音的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顿了一下,拱手道:“在下莫雨。”
“嗯……”她沉吟片刻,说道:“你真是福大命大,那么多机关术阵都没能置你于死地,不过另外那些家伙就比较倒霉了。”
“那些人……”他微微蹙眉,记忆突然有些混乱。
“对呀,跟你一块闯进来的那些人。”
女孩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自顾自的说着:“有几个死在了谷口的幻阵里,有几个触动了陷阱,也死了。剩下三个凶巴巴的家伙追着你跑了进来,我没办法,只能把他们一块埋啦。”
“他们?”他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对劲,却无法挣脱那股缠绕在周身的强烈束缚感。
此时,灯下的女孩终于起身,宽大的裙摆随着她转身的动作划出了细微的弧度。
“我自己在这里有些闷,平时除了我的家人,难得有活人进得来——”
“你长得这么好看,不如留下来陪我吧,我保证不让哥哥们伤害你。”
莫雨的视线出现了一瞬间的模糊,却又于下一刻恢复了正常。
他逐渐清晰的视野里出现了女孩恬静的脸,她正冲他微微笑着,明眸善睐的风采之下,是一张被绣线里里外外缝住的嘴,随着她嘴唇的开合,密密麻麻的丝线拧成了恐怖的形状。
强烈的失重感骤然袭来,为墨竹屏风遮挡的床榻上,陷入诡异梦境里的少年终于苏醒。
他的意识刚刚回笼,尚未睁开眼睛,耳畔已传来了淅沥的雨声,屋外雨势很大,敲打在屋檐门窗上的声音让人无法忽略。
与此同时,他嗅到了一股熏香的气味,香气并不浓郁,闻着很清爽,令原本昏沉的意识再度清醒了几分。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床榻上方悬挂的香囊,铜制小球镂刻着细密的花纹,打造的很是精致。
他身上尚有些无力,撑着床榻慢慢起身,未曾束起的头发垂至身前,骨节分明的手掌下触摸到的是属于上等丝绸的光滑细腻。
随着起身的动作,少年腰腹之处骤然传来一阵痛感,他下意识皱了皱眉,扯开衣襟一看,在腹部发现了几道零星的伤口,不深,此时已有了愈合的征兆,即使不去理会也没什么要紧。
话虽如此,但看着身上不属于自己的干净衣物,还有伤口处的整洁程度,将他带进来的人明显没有任他自生自灭。
此刻,少年的意识已经完全清醒,自然也想起了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
他于这一年的开春出谷游历,行至蜀地已是雨季,中间因一桩旧事回了趟莫家祖居,偶然遇见了一群鬼祟之徒。
这伙人来者不善,他派人盯紧了对方,不想自己也被另一伙杀手盯上。
替人买凶的杀手于郊外伏击了落单的“猎物”,却不想被“猎物”反手击溃,又不巧撞上了在山中行迹鬼祟的苗人,不知道这些苗人做了什么,杀手眼中原本面容冷酷的少年突然发了狂,混战之余,天降大雨,原本平缓的山路突然“消失”,一伙人骤然摔下了一处隐秘的山谷。
为灭口追来的几个苗人在谷口莫名身死,剩下的杀手里多是亡命之徒,见失去理智的“猎物”一路跑进了幽谷深处,沿途机关也大多被对方无意识挡下,便大着胆子追了上去,不想遇见了另一场更为恐怖的梦魇。
少年身上毒咒发作的时候,大多记不清失去神志时发生的事,此时回想起来,也只是隐约忆起那帮苗人刺耳难耐的笛音。
不过,在幽谷中失去意识的前夕,他曾短暂的恢复了神志,那时视线里出现了一片竹林,还有竹林深处隐隐现出轮廓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