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昊携野利皇后、咩迷宠儿、国相张元、太师吴昊、野利遇乞、苏奴儿、没藏讹庞以及没移黑山“父女”一干人等,连同万余将士,按照事先约定的时间,准时来到了延州城外赴约。
韩琦、范仲淹、种世衡等人也早早的出了城恭候,斯督铎和宁明太子也在他们众人中间。
李元昊见儿子面色红润,显然并未受到什么苛待,瞬时心神大定,野利皇后却是不住失望。
宁明太子眼见父皇为了自己亲身赶到阵前,心里感动,不由得跪了下来,“父皇,孩儿不孝,让您老人家受累了!”
李元昊铁青着脸,哼的一声,“堂堂太子储君,落入他人之手,这也算是咱们党项人有史以来的第一遭了!”
宁明太子听父皇在千军万马前斥责自己,羞得无地自容,望着父皇冷峻的眼神,又感到不寒而栗,“父皇,儿臣无能,丢尽了咱们大夏国的颜面!”他心里忍不住想,今日就算能够脱得险境,全身而退,只怕回到西夏,才是真正噩梦的开始,依着父皇的心性,只怕这太子之位是保不住了。咦,这真是奇事一桩,从前在师父面前,自己多次说过,并不在意这太子储君之位,如果父皇要废黜自己,一切由他便是,可是真到了这个关头,为什么我会这般惆怅,这般失落,难道从前我在师父面前说的,都是假的?并不是我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
韩琦朗声说道:“昊王,多年不见,您风采依旧,这真是可喜可贺!遥想当年,您还是西平王太子的时候,曾经赴汴京参加今上的登基大典,那时的您,也便如令郎宁明太子一般大,那时……”
李元昊说道:“不错,我还记得,当时负责接待我们党项使团的,便是韩大人和范大人你们二位。那是我第一次去中原,便有幸得见二位大贤,本王在西夏时,便已十分崇敬二位,能够亲自聆听二位先生的教益,更是大慰平生!适才本王教训犬子,因为家事而忘了同二位先生叙旧,是我的不是,还请二位宽恕则个!”
其时李元昊已经登基称帝,为此还与大宋接连打了三次大战,分别是三川口之战、好水川之战和定川寨之战,西夏虽然三次全胜,但也打得国库空虚,国力大大耗损,为了避免进一步刺激大宋,李元昊只得上表称臣,尊大宋为正朔,自己则关起门来称皇帝,是以在韩琦、范仲淹等宋将面前,他自称“本王”而不是“朕”。
韩琦和范仲淹见李元昊态度甚恭,都道:“好说,好说!”
范仲淹又道:“昊王,这次我们请宁明太子到延州作客,实在是一番好意!”
李元昊哼的一声,“哦?”
范仲淹续道:“范某知道,昊王您同斯督铎将军多有嫌隙,日前令郎宁明太子不慎为大将军所擒,为了营救太子,您手下的这些将军们又困住了斯督铎将军,眼看一番厮杀难以避免,为了避免你们双方平添更多的折损,以至积攒更多无谓的仇恨,我们在接到斯督铎将军的求助后,便自作主张的将斯督铎将军和宁明太子一起请到延州,我们大宋行事,一向光明磊落,这样做绝不是为了要在你们两家之间作左右袒,而是真心想为你们说和,盼望你们两家能够自此罢斗言和!”
李元昊听他说完,纵声长笑。
范仲淹见他转而无礼,不由得怫然不悦,他涵养很好,没有立时发作。韩琦也怕这位同僚一个不忿出言无状,顶撞了李元昊,忙接过话茬,“昊王,您为何发笑?难道我们范大人这话有什么不妥吗?”
李元昊说道:“没有,没有什么不妥。”
范仲淹冷冷的道:“既然老夫没有说错什么,昊王为何平白无故的发笑,实在叫人费解!”
李元昊说道:“实在是抱歉,范大人,方才本王突然想到流传在这宋夏边界的一句话,忍不住便笑了起来!”
韩琦和范仲淹异口同声的问道:“是什么话?”
李元昊朝他们二人看了一眼,说道:“两位将军是朝廷栋梁,皇帝陛下一向对二位倚为长城,多年来,您二位镇守宋夏边界,名重一时,人心归服,又有那些好事者,说我李元昊一听到你们二位的大名,便犹如耗子听到猫叫声,龟缩在兴州不敢出来,所以边塞上才会传诵这样的歌谣:‘军中有一韩,西夏闻之心骨寒。军中有一范,西夏闻之惊破胆’!不过,今日两位将军以我儿为质,逼迫我将那视我西夏如无主之境的夙敌放走,而本王却束手无策,只能乖乖应承,足见这句歌谣也绝非是白白流传!”
韩琦和范仲淹对望了一眼,心中都想听他这般说,只怕今日之事,不是那么容易收场。
韩琦道:“昊王,您这话言重了,我们确实是一番好意,并无丝毫以令郎为质胁迫你的意思,这些都是吕丞相的意思。”
这时种世衡插口道:“更何况,昊王,你们西夏也挟持了斯督铎将军的妻子,算起来,一人换一人,公道的很!”
李元昊朝他斜睨了一眼,“阁下便是大名鼎鼎的种世衡大将军?”
种世衡朗声道:“不错!”
李元昊喃喃的道:“好,很好。种将军之名,威震天下,与韩将军、范将军鼎足而三,只是今日本王与你却是初会,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种世衡道:“昊王谬赞了,种某无德无才,不敢与韩范两位将军并称!”
李元昊说道:“将军过谦了,你说的不错,一人换一人,公道的很,嘿嘿,本王也觉得,上天有好生之德,想我李元昊一生,杀人如麻,作恶多端,挑起的战火使得累累白骨堆积如山,无数孤儿寡母的血泪仿佛都在控诉我无尽的罪恶,那真是罄竹难书啊,罪孽,罪孽,其实本王午夜梦回,常常会害怕那些冤魂来找我索命!也罢也罢,死者已矣,活着的人真的不该再多造杀业了,既然如此,就一切依着三位将军的意思吧!”
韩琦、范仲淹和种世衡都是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们尚不及回答,却听李元昊又说道:“任何事都不能剃头担子一头热,我的确是有意将斯督铎将军的妻子完璧归赵,只是不知道西凉天大王是怎么想呢?斯督铎大王,我的老朋友,您今天怎么这么谦逊?竟然一直一言不发,咱们也算是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了,这可不像是您的为人啊?”
斯督铎终于开口:“放着三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在此,哪有我斯督铎说话的份儿,我斯督铎是何许人也,又不像您昊王这位关起门来称朕的皇帝陛下!”他这话皮里阳秋,既讽刺李元昊在韩范等人面前惺惺作态,同时似乎也在对大宋方面强迫自己以质易质的做法表达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