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马戏班今天没有演出,但是热闹得赛过菜市场。气势汹汹的两群人挤在一间宿舍门口,嘶嚎得脸红脖子粗。
项昊在屋子里团团转,他感觉他的头正在由内而外地炸裂。
这不是一种抽象形容,而是真实的生理感觉,就像一把菜刀顺着脑回沟,正在把他的脑花雕成肠子形。
当然如果你喝了将近一坛酒还吹了半宿冷风然后只睡了没俩时辰就被炸起来了的话,你大概也会是如此感受。
不过目前而言,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宿舍的房门,似乎就快不能承受外面两拨人的狂拍乱打之重。伴之以一浪更比一浪高的嘶吼嚎叫,项昊感觉卡在他脑回沟里磨来磨去的菜刀又多了两把。
在刀尖就快钻出太阳穴之际,门开了一道缝,沈文涛艰难地挤了进来,又艰难地以一己之力扛住外面的千斤推搡,重新把门合上了。连项昊也不得不承认,这一行为颇为英勇。
不过沈文涛并没有什么好脸色,那表情就像是第三拨要和他算账的人。
项昊抱住头,继续和他脑袋里的磨刀霍霍作斗争。
沈文涛叹了口气,“你说你……”
“我不说。”项昊赶紧掐断他的开头,因为这种开头带出的通常都不是什么好话,所以他决定抢占先机,争得主动权,“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文涛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台欠修理的机器,“你不记得你昨晚干了什么了?”
这话说得简直恐怖。
莫须有的心虚作祟,项昊不禁傻眼。他只知道他昨晚喝醉了,醉到什么程度,按照现在断片的记忆来看,十成十的不容乐观。但是他又不是以前没喝醉过,可从来都没听任何人提过他酒品有问题,总不会这一遭突然狂性大发杀人放火去了吧。
“我……干了什么?”
在狂乱的砸门声中,他尝试着问。
也不知是怒极反笑还是别有隐情,沈文涛的嘴角忽然出现一点意味不明的弧度,“现在外面两群人,一边要和你算总账,一边要对你以身相许。你觉得你干了什么?”
项昊艰难地消化了一下,开始发挥他丧心病狂的想象力,“……难道昨天晚上我闹了谁成亲的洞房,结果新娘看上了英明神武的我,把新郎抛弃了?”
沈文涛简直忍不住要为他可怖的自信和可笑的自恋倾情鼓掌了,“真难为你有这么大的勇气,永远把这个世界想得那么梦幻美好。”
饶是项昊现在脑子再不够用,也能听出这是一句坦荡荡的嘲讽,不过在他反驳之前,房门再次颤巍巍地打开了,顾小白和杜枫躬身挤进来,又手忙脚乱地竭力合上。
显然外面的灾情更加惨重,因为顾小白脖子上赫然几道挠痕,杜枫的上衣被扯掉了两颗扣子,一个比一个形容狼狈。
顾小白气还没喘匀,“昊哥,真是疯了,到底什么情况?”
“昊哥确实疯了,”项昊放空着哼哼,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回过神反问,“不对啊,你们什么时候出去的?”
一提到这顾小白简直想翻白眼,“不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是压根没回来,我刚刚一睁眼,躺在对门宿舍的地上。”
项昊的目光挪向杜枫。
杜枫并不作答,只是略显尴尬地咳了一声,而顾小白把刚才想翻的白眼付诸了行动,“他把韩旭睡了。”
项昊一脸叹为观止地睁大眼睛。
杜枫无奈地叹气,语气像是已经解释过八百回,“我没有。我只是一睁眼才发现我睡在他床上,仅此而已。”
顾小白呵呵一声,“对,你只是一睁眼才发现你睡在他被窝里,而他刚好也睡在同一个被窝里,还光着,仅此而已。”
杜枫有气无力地扶住头,“我根本没有脱衣服,而他穿了底裤……”
“对,你没脱衣服只解了腰带,”顾小白粲然一笑,“禽兽啊。”
杜枫举了一只手示意打住,放弃了对自己进行无罪辩护。
项昊正为这一出好戏傻乐呵,冷不丁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昨天去醉仙楼喝酒的一共四个人,现在看来三个人一摊烂事,唯独一个人像是一个盲点,完美地避开了一切事端,就像昨晚没存在过。这种诡异感不由令人后脊发凉,驱使项昊僵直地转过头,直勾勾盯着旁边。
沈文涛处之泰然。
项昊用力吞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那个……不论杜枫昨晚睡没睡韩旭,”——这话招来杜枫和顾小白的双重视线攻击,然而项昊扛着压力,顽强地继续说,“但那总归是你的宿舍,你在哪儿睡的?”
沈文涛一声冷笑。
项昊额角突跳——不。是。人。啊。
好了,让我们把时间轴倒回昨晚。
说顾小白遵守约定在醉仙楼请他们几个吃饭,而且颇为豪爽地订了一个豪华包间,叫了四五坛好酒,说是要一醉方休。
起初场面还算可控,而几巡过后项昊和顾小白就推杯换了碗,几碗再下肚就干脆抱着坛子开灌。按说经过之前那么一遭,想借喝酒这个闸口宣泄一番虽是可以理解的,但论说凡事要有度,眼看着场面在往失控的方向发展,自然还是阻拦一下为好。
于是阻拦顾小白喝酒的杜枫就这样成了牺牲品,剩下那半坛子全入了他的口,虽说还不至于醉得人事不知,但估摸着也快六亲不认了。
清醒阵营于是唯余只有开始时候喝了几杯的沈文涛。
而其实场面到这一刻都还是相安无事的——除了项昊在背三字经,顾小白在唱牡丹亭,而杜枫在念叨你们闭嘴。
包间外的动静还是沈文涛最先注意到的。起初他只是隐约听到外面的大堂有吵闹声,而且只是单方面的咆哮,所以免不了叫人好奇。只不过沈文涛向来不是一个喜欢插手别人闲事的人,所以在外面传来碰撞声和摔砸声之前,他一直没有轻举妄动。
那大抵是一桌子碗盘落地的声响,正背到“爱恶欲,七情具”的项昊闻声扑腾了一下脑袋,晕头转向地嚷嚷,“谁?什么事?”
沈文涛应付了一句“没事”,起身到门边,错了一点门缝审慎地研究外面的情况,而紧跟着就是又一些碗盘落地的声响,伴随着更加暴躁的骂骂咧咧。
项昊不知道醉到了哪一国,听这动静还以为是太白金星和托塔李天王干上架了,抓着筷子就往旁边凳子上蹦,赶上顾小白正哭天抢地地找柳梦梅,往旁边一捞一把就抱住了他的大腿,俩人一下子互相掀翻在地滚成了一团。
而至此沈文涛也基本搞清了外面的情况——一群喝得醉醺醺的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少女,几个混账轻薄一个姑娘,另外俩正按着姑娘的爹一通拳打脚踢。这就不属于沈文涛能坐视不理的范畴了。
不过在他跨出门之前,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裤脚。
他低下头,看到项昊。而项昊身上挂着顾小白,开始拿他当柱子顽强地往起爬,一路抓着他的裤脚、腰带、前襟、衣领,直到完全爬起身,大功告成地往他脖子上一挂,开始抒情,“二郎神,你家哮哮能不能栓栓好,在我们蟠桃界,像我这种修了千年的都是珍稀品种,能是它随便下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