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瘦二人言语间,佘孺走得更远了,二人忙领着手下蹑手蹑脚地跟上去,远远吊在佘孺身后。
成文旖偷偷探出脑袋,看着即将走到马市尽头的佘孺背影,隐隐有些担忧,转过头问杜裕衡:“裕衡,你怎么确定佘少侠知道有人跟着自己?”
“你看佘兄像是在挑马的样子么?”杜裕衡示意成文旖仔细看佘孺。
远处,佘孺只粗粗扫几眼两旁的马厩,便径直走了过去,在哪处都未停留过,似乎根本没有细看,哪里像是在挑选马匹?若是挑马,除了远看,更得近瞧,远看先挑体格风骨,近瞧再挑毛色脾性,不说一步一停,好歹也要走几步便观望一下,哪里能是佘孺这个样子?走马观花都比他慢些。
杜裕衡指指周围的马厩,向成文旖解释道:“若是挑马,佘兄未免走得快了些,也走得远了些。好马都在这马市口,越是偏僻的地段,就越是劣马,佘兄却走得头也不回。何况,他又是独自一人,依我看,他这是想避开我们,把这些人引到隐蔽处。”
听了杜裕衡的话,成文旖伸着脑袋望着佘孺背影,杏眼中还是盛着一丝担忧,又问道:“万一他不知道呢?这两人要是暗地里下手,他不小心着了道怎么办?”
杜裕衡看着成文旖,剑眉一蹙,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一转身,大步迈出了马厩,说道:“既然你那么不放心,那我们就跟上去看看。”
成文旖闻言,立马跟在了杜裕衡身后走出了马厩。二人紧跟着那胖瘦二人及他们的手下,一路小心谨慎地躲在撑着马棚的木柱之后。即使他们足够谨慎,可跟得毕竟太紧,稍稍警觉些的人都能发现他们。可是,也许是在城中作威作福惯了,没想到会有人盯着自己,一群人竟没一个察觉到了成杜二人的行踪。
佘孺身后两拨人的动静不小,可佘孺没一点反应,若说他没发现,那根本不可能。事实是,佘孺从一开始就知道有人跟着自己,凭他的道行,即使他一眼都没看,一群人的模样还是被他“看”得清清楚楚。而后,杜裕衡与成文旖的对话,佘孺同样也听得明白,在两人跟上来的刹那,佘孺甚至微微扬起了嘴角。
可是,若说佘孺在诱使胖瘦二人往偏僻处走,那就错了。从开始到现在,佘孺根本就没把这群人放在眼里,就像被几只癞蛤蟆跟着的天鹅,癞蛤蟆也许把天鹅当成了食物,但天鹅根本不会把那几只癞蛤蟆当回事,更勿论特意想法子去对付它们了。因此,虽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但佘孺确实是在挑马。
杜裕衡的猜测的确很合情合理,也的确说得通,可他忽视了几件事:其一,寻常人挑马,要看毛色体格等等,因而慢得很,佘孺却未必按这些条件来挑选,走过去的速度快也不一定是没在挑;其二,杜裕衡知道好马大多被放在了马市口,可佘孺连马都没骑过,怎么能知道这一点,也许是觉得更合眼缘的马在马市更偏僻之处,才会一路往马市尽头走;其三,佘孺独身一人并不是想避开成杜二人,他清楚地知道二人在何处以及情况如何,不必待在一起。
佘孺认认真真地挑着马,一路走过去,马市的尽头就在眼前了,可他却连一匹都没有看上。佘孺微微摇了摇头,看来只好往回走了,就随便在那些马里挑一匹脚力好的吧,合眼缘的是要求过高了。
刚一侧身,佘孺就看到了尽头的马厩里趴着一匹马,这马厩里也仅仅只有这一匹马,不吃草料不喝水,就这么趴着,双眼也闭着,若不是佘孺眼尖,那匹马一点动静都没有,根本不会被发现。
佘孺往前走了几步,想要靠近那匹马看看。
马厩旁边有一人,身穿青黑色短装,拿着布巾盖住脸,翘着二郎腿,安逸闲适地躺在草垫上。听有脚步声靠近,那人伸手将布巾掀开一角,露出右边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佘孺一遍,末了,将布巾又盖了回去,声音沉闷地说道:“回去挑其他的马吧,这马不是你能驾驭得了的。”
佘孺闻言,却是一步不退,只看着那匹马。
那马毛色呈棕,不仅毛色不出众,连色泽都有些暗沉,与先前看到的那些毛色光亮的好马完全无法相较。只是这棕马身上带着大大小小数道鞭痕,有深有浅,浅至血痕浮现,深至皮肉翻卷,唇边有两道血迹,或许是被马嚼子磨出来的。身上带着如此多的伤,那马却只是闭眼趴着,不嘶不闹,更不暴躁,轻甩马尾,驱赶着烦人的蚊蝇。许是听见马厩外那人说话的声音,棕马睁开眼,瞧了瞧厩外站着的佘孺,又把眼阖上了。
那一双眸子不似其他马匹一般温驯,仿佛带着股难以言喻的桀骜,并且晶亮、灵动,其他马匹的眸子虽也晶亮,但总带着那么几分呆滞。这棕马虽外表看起来与前面的许多好马差了些,但这一双眸子,却是它们怎么也比不上的。
一与那双眸子对视,佘孺便下了决定,转身面向马厩外那人,语调平淡却不容拒绝地说道:“我要这匹马。”
那身着青黑色短装的人将布巾从脸上扯了下来,露出被络腮胡子遮住一半的脸,猛地坐起,瞪着铜铃似的眼睛看佘孺,不耐烦地大声道:“你看不见这畜生身上的鞭痕吗?你这书生似的身板,怎么驾驭这烈马?快走,快走!走眼买了匹软硬不吃的畜生,现在又来了个不长眼的文人,成心给大爷我添堵是不?”
佘孺看着那络腮胡大汉,不惧也不怒,一丁点儿走的意思都没有。见佘孺站着不动,大汉忙给不远处一个身着麻布衣衫的小伙使了个眼色。
小伙忙走了上来,凑到佘孺身旁,小声道:“客官,您被城里不能惹的人盯上了,我们老板这是让您快点走哪!别杵这儿了,赶紧走吧!”
连一眼都没有瞥向身后,佘孺神色如常,问那大汉:“他们奈何不了我,不用搭理他们。这马,你卖吗?”
眼见着佘孺如此镇定的模样,大汉心里跟明镜似的:眼前这人早就知道有人尾随自己了,这样儿还我行我素的人要不是背后有靠山,那就是艺高人胆大。
大汉捋了一把络腮胡,轻声叨咕了一句:“难为大爷白演了这场戏……”
“你回那个马厩边上去。” 大汉一边挥挥手让小伙回了原处,一边站了起来,拍了拍短装上的草屑,瞥了一眼佘孺,再看向棕马,“这马啊,最初是被草原上的牧民逮住的,牧民原想着驯服了当驮东西的骡子使,但它犟得呀,连马鞍缰绳这些东西都是趁它吃了拌进蒙汗药的草料后才装上去的,从那之后,它只要被关着就不吃不喝,只肯吃地上长的野草,还不让人靠近,一有人近身就尥蹶子。牧民实在是驯服不了,就卖了出去。直到现在,这马都没人能驯服,也就一直被转手。前两天我看到了,想试试能不能驯服它,结果它虽不肯让我近身,倒是肯吃我喂给它的食物,想着跟它也算是有缘,就买了下来。”
大汉再瞅了一遍佘孺,说道:“若你能近得了它的身,又肯吃你喂的东西,那你便只需出我当初买了它的价钱,权当我没买过它,你带走了算了。我毕竟是个生意人,不能为你开了货物愿跟客人走就不用付账的先例。”
“好。”佘孺二话不说,径自走到了马厩里。
棕马立时瞪大眼睛,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看着佘孺,似乎只要佘孺一靠近它就会狠狠踢过去。
佘孺继续靠近棕马,一副无所畏惧的架势。直看得马厩外的大汉眉毛抖了两抖,手指无意识地扣住了木栏,总觉得下一刻佘孺就会倒飞出来。
在棕马面前两步远处,佘孺停下来了,恰好是棕马的攻击范围边缘,只要反应快一些的人,都可以借助这个距离在棕马攻击前躲开。佘孺虽可以完全无视棕马的攻击,但毕竟这儿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做事还是低调点儿比较好。
大汉揪着自己的络腮胡,满眼又是紧张又是好奇地看着,不知道佘孺会采取怎样的方式来驯服这匹异常难驯的烈马。
通常,驯马采用的方式不是以食物引诱,就是以武力鞭笞,而这两种方式,已经不知道施加在这匹马身上多少回了,自然不会见效。佘孺身上,既没有食物,也没有武器,他能拿什么去驯马?
下一刻,佘孺就给出了答案,他身上的确没有食物没有武器,可他有自己的手和嘴啊。
佘孺平摊双手,向棕马说道:“你看见了,我身上没有能威胁到你的东西,你不必提防我。”
大汉的眉毛又是一抖,“你跟马说话?它能听懂吗?”
佘孺没搭理大汉,将手抬起,浅褐色的眼眸看着棕马道:“你身上这些东西戴着肯定不舒服吧,要是愿意,你过来,我可以帮你拿下来,要是不愿意,随你,我不勉强你。”
棕马晶亮的眸子中疑惑与激动交叠重复出现,前蹄抬起又放下,看起来很想解开身上的束缚,却又犹犹豫豫不敢靠近佘孺。大汉看着棕马,双唇开了又闭,闭了又开,最终还是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