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且放轻了脚步。“方先生,您的衣服干了,您可以回去了。”管家是个女子,颇为端庄地站在方且身后开口,说话声也不大。
接过衣服,方且犹疑之中看了一眼柳墨函的睡颜。这么快就赶着他走了,自己还说睡就睡,不能不教方且起疑心。总感觉柳墨函睡得很沉,但是有什么事情瞒着。
为什么不能说出口呢,还有多少没说出口?方且在考虑要不要走,还是等柳墨函醒来。
“方先生,您真的可以回去了,等老爷醒了,我再差人去叫你。”管家不卑不亢,从容地下着逐客令。
算了,三日后鬼市开市,到那时问清楚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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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桌上文件摞起老高,方迩因为它们挡住了阳光顺手收拾了两下,很快就倒进椅背里,扯松了领结。
端着空杯子经过方正的门口,董临依然不知去向,自从方且走后,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越来越大。不用想就知道父亲一定把自己埋在了一堆事务里眼不见心不烦,方迩觉得,自己开始认为喊妈是件丢脸的事。
方且回国之前,家里虽然冷清也算个家,现在却与路边驿站没什么区别,大家回来不过是为了一个栖身之所。不知道弟弟怎么样了,父亲的禁令太严,方迩几次试图偷偷看一眼弟弟都被半路发现。本以为上次父亲察觉自己帮方且之后竟然主动出手是和好的前兆,没想到现在还是这样,好像真的没养过方且似的。
那也只是好像。连卢伯每天都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样子,更何况这座宅子的拥有者,肯定更清楚少的不只是一个人,少的是家的一部分。家已经不完整了。
董临隔三差五地往家里送账单,买衣服买首饰买香粉,跟以前没什么不同,白天不回家就说去逛街,晚上不回家就说逛街累了在姊妹家住了。方迩清楚她不过是认识到自己改变不了方正,故意气他躲他。
“大少爷,柳老板府里的人送来的。”卢伯识相地很快离开,方迩预料到准没什么好事。
现在西药都失效了啊,府里请来了中医,慰人慰己,方迩只看到满纸都是讣告,柳墨函已经尽力了。
一想到老友从游戏人间到专情一人的转变,方迩心里酸酸的。傻弟弟,原来你也感觉到注定不能长久吗。方迩不知道该庆贺弟弟的选择还是可怜老友的处境。
阳光太刺眼了。方迩起身,把窗帘拉了个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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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哪?”白冉手抓着旗袍的一角,问坐在司机旁边的王忠。旗袍是王忠挑的,云紫色,梦一般地唤醒了白冉身上娇媚的一面;珍珠的吊坠不会显得太夸张,两枚小巧的珍珠耳钉从柔顺长发里露出来,不是年轻而妖冶,是岁月给女人的优雅礼物。
“去吃饭啊。”王忠笑笑,像是初恋的小伙子冒冒失失地从前座探身到后座,无奈西装革履实在破坏气氛,白冉憋不住也笑了。“我有点紧张。”
王忠没接话,伸过一只手远远地拉着白冉。她有理由紧张,今天的晚宴本就意义非凡。王忠作为一地之主,第一次宴请四方,其中不乏要好好结交的对象。白冉虽说出身书香门第,这种场合却是方正从没让她接触过的。出门之前王忠就叮嘱过她到时哪家的太太不必搭理,哪家的需要上前寒暄,还有哪家的脾气古怪惹不得。
“要不然你再说一遍吧,我怕我会忘了。”车子停下,王忠替白冉拉开门,“没事,记住,今晚你是王夫人,我相信你能做到。”王忠耳语道。
宾客们聚在厅中,看见晚宴的主人来了,纷纷拥上来。王忠一面握手,一面虚搂着身边人的腰往里走,女客们窃窃私语,目光来回打量着白冉。抬头迈碎步,妆容得体微笑迷人,白冉此刻是合格的王夫人。
开席不免是一番致辞感谢,夹杂着几句隐喻,白冉没心思关注那个,坐在左手边的一个人身穿军装,看她的眼神不怀好意。白冉干脆大方地向他点头。
“还好吗?我们出去敬酒。”王忠代白冉举起酒杯,白冉顺从地起身。
“看前面,背朝你的那个穿黑旗袍的,是原来都督手下副官的太太,姓葛,这个人要在意。”王忠在路上也不停下。“敬各位。”简明利落的一句话。“葛太太这身旗袍很合适,回头能告诉我在哪做的吗?”白冉抓住机会,笑语嫣然。
“谢谢。”葛太太是个美人,看样子年纪不会超过二十五。
“各位,今天我王忠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有说,就是关于我的太太。”王忠突然走到大厅前面的地方,随着他的注视,所有人都在看着白冉。
“内人姓白,我还没出息的时候就陪在旁边,自从跟了我也没要什么名分地位。鄙人心思不细,时常觉得对不起她,所以,”王忠举起酒杯,“我将会在一个月后补办婚礼,届时还请大家捧场!”
“好!”有些军人出身的直接开始起哄,白冉脸红得滴血,索性有脂粉盖着。
“好端端的发什么疯!”坐在回去的车上,白冉佯装生气,话里的羞怯却没褪。
“的确是我真心实意的想要办个婚礼,”王忠现在与白冉一起坐在后排,“而且一个月后,我有动作,这会是个好机会。”
白冉笑自己妄想太多了。在他说出口的那一刻,就该知道无论做什么事都是有用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