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半，付天白悠悠转醒，屋子里没人，秦朗陪他吃完饭就下楼玩游戏去了。手机在床头柜上，他拿来打开锁屏，看到兰芳的一通未接电话。二十分钟之前打过来的，手机静音，他没有听见。

回拨过去，那边很快传来了兰芳的声音，“小白？”

“阿姨。”付天白在这边很认真地点头，“不好意思，我刚才睡觉来着，没听到您的电话。”

“没关系，身体好点了吗？”兰芳一下午匆匆处理完了剩下的工作，好在这次的订单谈得比较顺利，她可以提前回家。“秦朗呢？他有没有好好照顾你？”

“我好多了阿姨。” 付天白摇摇头，感觉疼痛不太剧烈，烧应该已经退下去一些了，“秦朗在楼下，他…”，他沉默一下，秦朗今天做得很好，但他从来没有夸过人，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他今天给我煮了粥，还叫了外卖。”

“嗯嗯，”兰芳听了，比较满意，但又知道付天白生病，自己的儿子难辞其咎。不过她打算回去了再找那个臭小子算账。“你好好休息，阿姨定了明天一大早的机票，八点多就能到家。”

“您不用着急回来！”付天白有点激动，八点就能到家，这哪是一大早的机票，根本就是红眼航班。他自己病了，本来就给人添了麻烦，现在兰芳还要提前几天回家，让他心里更过意不去。

“哈哈”，兰芳知道他的性格，“你不用担心，阿姨这里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本来就打算早一些回去的。”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付天白挂了电话，准备去卫生间洗个澡。烧了半天，出了好几身汗，自己身上的味道很难闻。下了床，才发现他还穿着昨天晚上出门时的衣服，顿时嫌弃地皱起了眉头。付天白早就觉得自己不但有强迫症，还有一点洁癖，生平最不能忍受的事情，首先是不换衣服上床睡觉，其次就是在床上吃饭。

这一天过得，两件事还赶在一起了。

————————

进入淋浴间，任温热的水冲刷刚刚起床、仍在低烧的身体，付天白觉得神志清明了许多。发烧的时候晕晕乎乎，脑子转不动，事情也想不了。

现在回忆起来，未免有点神奇：下午那锅粥只能是秦朗熬的。米和水基本上泾渭分明，还有点糊味，只是勉强能喝。但那时候好歹拯救了他前心贴后背的胃。

他心里很纠结。明明今天早上还想着，他和秦朗不是一路人，可能并不适合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这个家庭所起到的作用也在与他的人生目标背道而驰。

但是，终于有一个人在他生病的时候照顾他了。终于有一个人在他难受的不得了的时候给他做顿饭了。他不嫌弃那碗粥难喝。换句付天白不愿意承认的话说，那喝的哪是一碗粥啊，那是浓浓的感动啊！

兰芳又为了他提前回家，直到现在他还有些飘忽。来秦家已经快一个月了，期间秦振国和兰芳一直待他和秦朗无异。说句实在话，有时侯秦振国跟秦朗吵架、给秦朗脸色，但对付天白一直是和颜悦色，从来没有摆出过家长和高官的姿态。兰芳更是让他没话说，什么都给他买好备齐，和自己的亲生儿子不能有一点差别待遇。秦朗这孩子虽然倔的时候、捣蛋调皮的时候不可理喻，性格也有些傲慢、浮躁，纨绔子弟的习性也不是没有，但他是个挺好的兄弟，真的，说不上来原因，付天白觉得和他在一起比和任何同学朋友都要自在不少。

这次生病，三个人对他的好更加集中的暴露出来。刚才和兰芳打电话，她说秦振国听了他病了，演习布置会一结束就给秦家老宅打了电话，让秦老太太亲手配了食谱给兰芳发过去。

秦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是北京一家涉外宾馆的副厨师长，专长白案，那糕饼点心做得，在北京城权贵圈儿里都是人见人夸的主儿。后来嫁给了秦老爷子，开始钻研起炒菜，几十年来练就了让人叫绝的私房菜手艺。

付天白想着，合着自己这一生病，秦家上上下下跟着着急，这重视程度，他从小到大是头一次感受。

也是该觉得飘忽了。这么多关怀组团砸到他头上，就像是干涸的土地迎来一场甘霖。幸福来得太汹涌，他有点承受不住。头一次，他觉得自己很幸运，而人生是这样美好。什么经济和精神的双重独立，在这样的包容和感动面前，简直微不足道。

————————

秦朗打了几局NBA,又看了几集最近在追的动画新番，一看表九点多了，赶紧到了两杯热水爬上楼。

他妈刚才又给他打了个电话，三令五申要求他照顾好他哥，否则回去有他好受。秦朗一听他妈这语气，马上明白了这精明的女人已经猜到了他和付天白生病密不可分。别看兰芳平常大大咧咧不怎么管他，一旦事情触及到她的原则和底线，那等着秦朗的绝对是一场巨大的风暴。两年前他和同学闹别扭，借着家里的权势威胁对方父母。兰芳知道了，当即押着他登门赔礼道歉，之后那个寒假，她从秦振国手底下找了个刚退役的特种兵，过来“培训”了他两周。

秦朗已经觉得这次自己理亏，当然要拼尽全力溜须拍马，确保付天白不会把事实告诉他妈，或者至少，不要全告诉他妈。但他这次把付天白惹得挺急，自己觉得这事儿不好办。

打开门，正巧付天白从浴室出来。他还是只在身上裹了一条浴巾，没干的头发还滴着水。秦朗猛然一推门，他还没反应过来，神情有点呆呆的。

“我的个天啊，”半个不注意，这人就发着烧洗上澡了。“哥，你赶紧躺回来，这不又着凉了吗？！”他放下手里的水，一把掀开被子，可劲儿的拍床。

男孩一副特血活的表情，好像自己下一分钟就要挂了，付天白忍俊不禁，“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这哪行，”秦朗跑到卫生间拿来了吹风机，“你赶紧先把头发吹干！”

付天白看着他走到自己身边，伸手摸上他的脑门。秦朗的手很大，掌心温暖，“好像还有点烧呢，赶紧躺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