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五日后,清早。
熏笼里燃着安神的苏合香,暖意一丝丝渗进肌骨,连常年盘踞的阴寒都被驱散了几分。
李惕在承乾殿西暖阁的暖炕上醒来,身上盖着柔软轻暖的云锦丝被,小腹上还压着一只暖暖的汤婆子。
温热透过中衣,时时熨帖着那片冰冷绞痛之处。
外头隐约传来宫人值守时极轻的脚步声,隔着帘子,规律而安稳。
他怔怔望着帐顶绣的团龙纹,有些恍惚。
何止今日。
他这几日一直恍惚。
他究竟是怎么……就被安置到了天子寝宫的暖阁。
日日有御医诊脉换方,汤药膳食皆经御前过目,宫人伺候得无微不至,连汤药都是陛下亲自过目后才送来。
“……”
天子姜云恣……与他想象中,全然不同。
李惕闭上眼,心底一阵迟来的、复杂的愧怍。
他此前,竟一直对天子怀有那般深重的偏见。如今想来,只因在南疆时,听多了朝中旧臣幕僚的一面之词,说新帝“平庸怯懦”“德不配位”,又见其继位初年蛰伏隐忍。
便真信了他是个被权臣裹挟、难有作为的傀儡。
加之……后来姜云念也总在他耳边,提起皇兄猜忌兄弟、刻薄寡恩、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可事实呢?
数日前他于殿前痛极昏死,再醒来时,人已在暖阁软榻上。
而天子就在榻边。
一手还执着一本摊开的奏折垂眸细阅,另一只手则隔着柔软的锦被,稳稳按在他仍不时轻颤的小腹上,力道沉稳而缓和。
李惕当时惊得几乎魂飞魄散。
他不明白。
他是上京请罪、俯首乞怜。在他预想中,以他与新帝过往的龃龉,皇帝不趁机折辱倾轧、施以严惩已是难得的宽仁。
因而便是虚弱不已,他仍挣扎想要起身:“陛下,微臣惶恐,不敢劳动……”
可刚一动作,蛰伏的剧痛便如潮水般猛扑回来。
他闷哼一声,瞬间折起腰身,双手死死卡进腹部,却挡不住那层层叠叠涌上的、冰冷的绞痛,几乎是在锦被间狼狈地辗转。
“别动。”
天子声音响起,原本按揉的手稳稳压住他绞痛的腹脘,另一只则放下朱笔绕过肩背,将他颤抖的身子半揽入怀,力道温和却不容抗拒。
龙涎香气淡淡萦绕。
怀抱的温度陌生,却奇异地驱散了大半痛楚。
李惕瘫在那怀抱里,任由温热的掌心一圈一圈,耐心地揉开他腹中冰冷的痛块,渐渐缓过劲来。
心中却仍是恍然,不敢置信。
天子之尊,为何竟肯为他这样一个声名狼藉、落魄待罪的藩王世子做这些?
倒是身后那人一边揉着,一边极轻地叹了一声。
“世子无需拘礼。”
“你这一身病痛,说到底,也与朕那不成器的皇弟脱不了干系。”
李惕呼吸骤然一滞。
“世子与云念之事,后来他回京请罪,也在朕逼问下吐露过一二。”
“那孩子……出襁褓便被没有子嗣的德妃娘娘抱养,自幼被宠溺太过,才养成了恣意妄为的性子。”
“可朕虽知他荒唐,却着实未曾料到,他竟胆大包天去沾染那些阴毒邪术,以蛊毒害人。”
天子的手仍在他腹间缓缓揉着,力道不曾停歇,声音里却透出几分无奈倦意:
“只怪朕身为兄长,疏于管教。”
“朕本想从严处置于他,怎奈太后与德太妃一起在朕这处哭求了数日……朕只好改将他贬谪琼州,望他在那荒凉之地静思己过。”
“只是终究,委屈了世子。”
“朕兄弟众多,却唯有十七与朕一母同胞。他欠下的债,朕这兄长……多少也该替他担下几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