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cyclopedia…”(百科全书……)亚历山大轻声重复,又拉开另一个抽屉,“and this?”
“《金石录补》。关于古代青铜器和石刻碑文的。”
亚历山大一连拉开好几个抽屉,每张卡片都要林小满翻译解释。他听得极认真,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好奇,像个在博物馆里迷路的孩子。
“you know a lot.”(你知道得很多。)他最后说。
“我是学审计的,不是学古籍的。”林小满有点不好意思,“只是以前常来,随便看的。”
亚历山大合上最后一个抽屉,转头看她。阅览室安静的光线里,他的眼神格外柔和。
“you’re full of surprises, xiaoman.”(你总是充满惊喜,小满。)
这句话说得很轻,但林小满觉得自己的耳朵有点发热。
他们回到座位。亚历山大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台轻薄笔记本电脑——和他平时用的那台厚重的商务本不同——开始工作。林小满也强迫自己专注复习资料。
安静持续了大约半小时,只有翻书声、键盘敲击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然后,亚历山大忽然轻声说:“she called you, didn’t she?”(她给你打电话了,对吗?)
林小满正在写笔记的笔尖一顿,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墨点。
她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when?”(什么时候?)
“昨晚。你送我回家之后。”
亚历山大合上笔记本电脑。那个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阅览室里格外清晰。
“what did she say?”(她说了什么?)
林小满终于抬起头。他看着她,表情平静,但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她说……”林小满深吸一口气,“让我问问你,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空气凝固了。
窗外,一片银杏叶子挣脱枝头,旋转着飘落,擦过玻璃窗,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
亚历山大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下颌线微微收紧。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手指蜷起,又缓缓松开。
“i see.”(我明白了。)他的声音很平稳,平稳得有些不自然。
“你不想说,可以不说的。”林小满急忙道,“我只是……我只是告诉你她说了什么。我没有要问你的意思。”
“but you want to know.”(但你想知道。)亚历山大看着她,灰蓝色的眼眸像深秋的湖,“don’t you?”(不是吗?)
林小满沉默了。
是的,她想。不是因为八卦或好奇,而是因为——如果那是娜塔莎用来攻击他的武器,她想了解那武器是什么。想了解他。
“it’s not a secret.”(那不是秘密。)亚历山大忽然说,声音依然平稳,“just… not something i talk about.”(只是……不是我会谈论的事。)
他转头看向窗外。银杏树在风中摇曳,黄叶如雨。
“my mother died when i was seventeen.”(我母亲在我十七岁时去世。)他的声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语,“car accident. on the pacific coast highway.”(车祸。在太平洋海岸公路上。)
林小满屏住呼吸。
“she was driving back from a gallery opening in monterey.”(她从蒙特雷的一个画廊开幕式开车回来。)亚历山大继续,目光依然停留在窗外,“it was raining. the road was slippery. a truck lost control…”(下雨了。路很滑。一辆卡车失控了……)
他停住了。
林小满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i was supposed to go with her.”(我本来应该和她一起去的。)他转回头,看着林小满,灰蓝色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又努力粘合,“but i had… a date. with a girl from school.”(但我有……一个约会。和学校里的一个女孩。)
他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so i stayed. she went alone.”(所以我留下了。她一个人去了。)
阅览室里的空气变得沉重。远处,有学生拖动椅子的声音,管理员老先生咳嗽了两声。
“the police said it was quick.”(警察说过程很快。)亚历山大的声音轻得像耳语,“she probably didn’t feel anything.”(她可能什么都没感觉到。)
但林小满知道,这不是安慰。对于活着的人,知道所爱的人没有受苦,并不能减轻“如果我在场会不一样”的假设所带来的折磨。
“that’s why i don’t like talking about it.”(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谈论这件事。)亚历山大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not because it’s a secret. because every time i do, i have to remember… i wasn’t there.”(不是因为那是秘密。而是因为每次谈起,我都必须记住……我当时不在那里。)
林小满感觉胸口一阵闷痛。她伸手,隔着桌子,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他的手很凉。
“娜塔莎为什么……”她迟疑地问,“为什么觉得这件事能……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