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正午，饶是寒意未消的早春空气中也隐约有了一丝热度，因是正当饭点，一路上倒是碰到许多拎着精巧食盒疾走的丫鬟小厮。这种食盒共有五层，一一推开就好似舒展开来的五瓣小花儿，很是精致，不用想也知道里面一定盛满了一个个小巧玲珑的莲子糕，豌豆黄，说不定还有能一直甜到心里的桂花酿和金丝蜜饯呢。这些点心自己是不能经常吃到的，倒也不是因为吃不起（账房每个月都会依照家规拨给内院女眷足够的银两做体己用，江婴作为长女月银绝不会少），只是奶娘不让吃，说吃这些劳什子玩意儿作甚，既花钱又不补身子，倒不如炖只鸡来的实在！对于奶娘的劝诫，自己一向是默默听从的，养育之恩重于天，这其中的辛酸苦楚怕是自己永远也无法报尽的。小的时候不知天高地厚，总觉得自己只要拿一颗真诚的心与人为善总该会被温柔相待，可怜当时尚且年幼的自己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何明明书中说的姐妹相亲却在自己身上偏偏不能应验。孩童天性爱玩，于是便退而求其次地找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卖身奴家小孩儿厮混，斗蛐蛐儿，荡秋千……竹马梢梢摇绿尾，银弯睒光踏半臂，好不快活！现在想起来，那大概是记忆中自己残缺的童年中一段最最完整的时光了吧。若不是有后来发生的那件事，这段快乐的时光也许可以持续地更久一些。之后发生了什么因为年岁的缘故也不太记得清了，只模糊地记得父亲一板一板落下的戒尺挟带着凌厉的风声，奶娘将自己紧紧地搂在怀里泪滴落在背上留下滚烫的热度。

也许是受到的教训太过惨痛，奶娘从那时起就像被触及了最隐忍的某根神经，总是无时无刻都要确保自己是在书房中习字而非在泥地里打滚，不过自己的学识见解也是从那时渐渐开阔起来的，那些残留着的小孩儿心性，也在看到奶娘暗暗失望的神色时烟消云散了。除了自己从未谋面的生母，也就只剩奶娘真心实意地待自己了，相较那位高居庙堂的爹爹……

“啊！”一声清脆的惊呼生生打断了江婴飘飞的思绪，随即腰上感到一痛，什么情况？！江婴惊愕地抬眼望去，却对上一双盛满惊恐的眸子，看模样是一个十二三岁上下的小婢，而她手中拎着的食盒早已打翻在地，里面盛的点心却是悉数喂给了江婴的这身绿纱裙。刚刚还垂涎这些个吃食许久，没想到就这么快吃到了，只不过这种吃法未免也太……看来还得劳烦奶娘伤伤脑筋怎么对付这些污渍了，江婴心中苦笑。

那小婢早已吓僵在原地，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只不过是与身边的女伴嬉笑打闹的了一阵，却偏偏撞上一个走路同样不看路的大小姐！这这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江婴原本还想略微指责几句，怎料这小姑娘脸已经煞白，大概从没受到过如此惊吓，于是原本只有一二分的怒气也消失地差不多了。只不过是一身衣服罢了，何必为难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姑娘呢。

“不…”

“这可怎么办啊，打翻了食盒，大夫人肯定要责罚我了！”

“打紧”两字还未说出口，却被这回过神的小婢一句话硬生生的咽回了肚子里。这回换江婴愣了神，她当人家是怕自己怪罪，没成想却是心疼那打翻的食盒？我堂堂江婴，好说歹说也是江府的长女，竟及不上那女人的一盒点心？先是震惊，震惊过后却是浓浓的苦涩。这小婢心性单纯，心中想着什么也就这样脱口而出了，这样看来连一个初来乍到的下人都深谙自己地位的微妙，这江府的上上下下怕是也这么想的吧，只不过能在这江府混的大多是人精，未摆在明面儿上罢了。

随行的另一个婢女明显机灵些，见这大小姐的表情阴晴不定，想必是同伴说错了什么话，惹得小姐不开心了，连忙拉着同伴的手臂“扑通”一下拜倒，连声说道：“大小姐，是女婢该死，是女婢该死，女婢知罪，望小姐宽恕！”

沉默，不短的沉默，伏在地上的两个女婢头也不敢抬，颇有一种长跪不起的架势。

“退下吧”牵了牵嘴角，江婴终于憋出了三个字。

“是！”像是卸去了什么重负，稍长些的婢女再拜了拜，草草拾起打翻的食盒拉起同伴的手半躬着身匆匆离去。

被强拉着离去的小婢，忍不住回头怯怯望了望仍站在原地的江婴，风吹起飘逸的纱裙将她瘦小的身形勾勒得好单薄。这个大小姐似乎也没有传闻中说的那么坏嘛，似乎还有一点，可怜？想到这儿她不禁颤了颤，不不不，一定是自己眼花了！还是想想看怎么向大夫人交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