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尚未温暖的阳光在他脚下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在仆人的帮助下穿好盔甲，检查了佩剑，从康斯坦丁手上接过头盔拿在手里，走出营帐。侍童为他牵来战马，他接过缰绳，正要上马，见彼得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他将要使用的骑枪和盾牌。

他笑了笑，爬上马背，向彼得伸出手去。

“这决定太草率了。”彼得并没有递出他的武器。“你都没给我们建议的机会——我不是怀疑你的武艺，但万一你受了伤，后果可能不堪设想。诺恩堡城早晚都会被攻下来，你没有必要拿自己冒险。”

彼得顿了顿，又说，“你是为斐德莉卡公主而战，她不会希望你为她而死。”

“不会的。”路易笑道，“我要是死了，还怎么接受他们的彻底降服。菲德这提议正合我意：这场内战因我而起，能由我一个人结束，再好不过。”

他又对彼得说，“请把武器给我。难道让我只靠佩剑决斗吗？”

彼得终于将路易的武器递给他。路易接过武器，调转马头，他的卫队也纷纷上马，向决斗的地点、诺恩堡城射程之外的一处空地而去。那里几乎正好在营地与城门连线的正中。

依照约定，双方已经提前派人在空地上画出简单的场地，菲德公爵的卫队也与路易的卫队人数相仿。正中那全副盔甲、披挂红底冬青披风，有着红发和络腮胡须的瘦削男子就是菲德公爵，像是奥托公爵的复刻，只是年轻、锐利而忧虑万分。菲德比路易年长七岁，曾经在图灵根军团做了十年军官，那时也是帝国最具威名的骑士之一。那之后他长期掌管诺恩堡的军队，此时看来，他对武艺的修养也不曾懈怠，并不是路易能轻视的对手。

作见证的彼得，和菲德公爵的、路易不认得的封臣分别检查了菲德和路易的武器——那都是正常的、可以致人死地的，战场上用的武器——，又一同检查了场地。然后卫队和见证者各自退到一边，场地内只余路易和菲德两人。他们在场地边互相致礼，菲德在胸前画了六芒星，然后两人戴上头盔，端起骑枪和盾牌。

全部世界安静下来，视野变得狭窄：远处巨大城墙的背景下，路易的对手端平骑枪，压低头颈，然而疲惫如锁链拖累着他的马蹄。路易执起盾牌，将枪尖向前，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在双臂上，马刺重重踢向马腹。

面前的骑士风驰电掣地迫近，盾牌上的冲击如同手掌被巨石碾过，骑枪毫无悬念地折断，即便路易自己还稳妥地坐在马鞍上。可路易毕竟比菲德更为年轻强壮，菲德几乎要从马鞍上摔下，路易已经拔出佩剑，在盾牌的掩护下向他进攻。

菲德的盾牌挡住了路易的劈砍，在路易举剑的间隙，菲德也已经拔出了自己的佩剑。两把剑在半空中狠狠撞击，路易感到自己的右手微微发麻，但他相信，在这样的相互攻击下，任何自己受到的伤痛，菲德承受的只会更多。菲德是注定要失败并臣服的，这是他的本分。

此时的菲德虽然还在试图进攻，但逐渐只能顾及防守。路易知道菲德致命的破绽很快就会出现，渐渐拉开了距离。当路易发现菲德在受到攻击的间隙只能喘息、而无法顾及对方的意图时，他趁机拉开了距离，然后执剑全速冲击。

这一次菲德被撞下马鞍，躺在地上，久久无力起身，所幸靴子并没有被马镫绊住。路易下马，走向菲德，剑指他的喉咙：“您可以认输了。您战斗的责任已经尽到了。”

菲德在地上大声喘息，微微移动，好将喉咙从路易的剑尖下移开，然后却笑出声来。

“我还没死呢，陛下。”他说。

他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那时间只够路易调动起自己的本能来反应。

菲德的头颅飞了出去，与此同时，路易感到右臂一凉，匕首从盔甲的间隙刺进他的身体。

面前，菲德公爵的卫队已经举起马刀，马蹄隆隆如同雷声。路易已经来不及回到马背上，因为那会将他的后背暴露给对方，而毫无还手之力。他只得站在原地，用手上的剑战斗——那远非合适的武器。即便他避开了为首的战马的冲击、甚至砍中了马腿，其他人的马刀纷纷在他头上落下，而他几乎无法伤及马背上的骑士。只在这片刻之间，纵使他极力以攻为守，他的肩膀和双臂已经承受了不知数量的劈砍。

死亡的可能性从未如此迫近，极度的恐惧却带来让人沉醉的兴奋感。在那之中，他似乎能听见伊蒂卡的呼唤，是这阻止他在那兴奋中溺死，而是为相聚而战。

马蹄声从背后传来。挂着黑旗的旗杆从他身边越过，刺进他面前骑士的身体，原本向着他咽喉的剑落了下去，执旗的红发少年挥起马刀，砍杀攻击路易的菲德的卫兵。路易自己的卫队从他身后向前反攻，菲德的尸体被毫不在意地践踏，他的卫队顷刻间灰飞烟灭。

战斗结束，康斯坦丁为路易牵回了战马。路易强撑着爬上马背，可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极限：突然的放松让伤痛变得明显，他后背的伤让他难以挺直腰背坐在马鞍上，肩臂剧痛以致几乎无法抓住缰绳，双手的颤抖让战马无所适从。他感到康斯坦丁不知是关切还是嘲讽的目光，试图回望以示镇定，康斯坦丁却从他手里轻轻夺下缰绳，让路易的战马跟随自己。

在慢慢退下的耳鸣中，路易听见军队行进、停止的声音。使者越过他身边，向诺恩堡城门驰去。

他艰难地脱下头盔，擦掉迷住眼睛的血液。他自己的军队正按照他之前的布置展开，蓄势待发。彼得已经在阵列之前，看来随时可以发出进攻的命令。

康斯坦丁回头看了路易一眼，便会意将他的战马牵至彼得身边。路易还未张口，彼得便说，“请您原谅我的擅自行动——背信弃义的行为应当受到惩罚，我们也不能因为失去您而输掉战争。”

路易不置可否，说，“使者带了你的口信？”

“我要求现在的城主立即打开城门投降。否则，诺恩堡将被夷为平地。”彼得说。“我又给了他们一次机会、而非径直屠城，已经足够仁慈。我相信您也是会这么做的。”

“你做的很好。”路易说，回头看着城门依然紧闭的诺恩堡城。说这几个字已经快让他筋疲力尽。如果需要攻城，他是无法亲自指挥的了。

“我只是现在还无法相信——你竟答应了菲德的决斗请求。”彼得又说。

“我也无法相信，”路易说，正看见城门缓缓打开，使者从里面骑马出来。“菲德竟将我的生命放在骑士的荣光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