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戴着花环、面颊粉红的盛装少女本来正要往他们来的方向跑去，见到马上的两人竟纷纷驻足，笑着窃窃私语。沃尔菲微笑着对着她们抬抬帽子，算是行礼，那群少女发出鸟鸣一般的笑声和惊呼，又害羞地跑开了。

啊，虽然漂亮，却并非绝色，连小伊蒂卡都比不上。可惜可惜。

沃尔菲对身边的路易炫耀地一笑，路易笑说，“想要有哪位小姐相伴，徜徉花丛了么？”

“那是自然。”沃尔菲一脸春天特有的慵懒，“之前和那位洛梅尔夫人每年只能见两面，今年我回来了，她却跟着丈夫要到南方去了——现在春意盎然，我却寂寞难耐。”他又戏谑地拖长调子、像个南方人一样轻佻地发出夸张的弹舌音，“哪像你啊，有送上门来，美貌、年轻又出身高贵的情妇。”

“你说安吉？说得好像我巴不得一样。”路易摇头笑道。

“诶？你不想要，带人家回宫里干嘛？”沃尔菲万分惊讶。“而且都‘安吉’、而不是‘安吉莉卡小姐’了，肯定还是喜欢人家的嘛。”

那位安吉莉卡小姐，内阁文书长官赫尔曼·洛林大人的千金，乌尔姆公爵的侄女，据说是皇帝驾临她家，她奉了茶，便被皇帝看中，带回宫中，就算不会成为皇后，也会是颇为得宠的情妇。

“这样说一个女孩子不太好，不过你也不会说出去。”路易低声道，“是那次和雅各一起，雅各要去取份文书，我也就去坐了一下。她亲自端上茶来，等我们走的时候，就当着雅各和赫尔曼大人的面说很喜欢我，想要成为我的女人什么的……”

路易有些害羞的样子，又一脸为难，仿佛事情是他自己的错一样，看得沃尔菲几乎要憋不住笑。

“你看她当着父辈说了那样的话，我要是拒绝她，她就太丢人了；而且我也不小了，拒绝她未免太不正常，她还挺漂亮的，个性看起来也还不错，所以就……既然带她回去了，也不能待她不好，对吧？她又没做错事……”

路易叹了口气。

“拒绝她太不正常？”沃尔菲笑着重复道，“你怕什么？”

路易脸一红，瞪了他一眼，“我有什么可怕的。”

“喂喂，看来是［你］真有什么不正常咯？”沃尔菲嬉笑道，一手放开马缰戳着路易的手臂，“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路易苦笑着无奈地摇头，抬手指着面前不远的宅院道，“我们到了。”

显然，路易不会爱上沃尔菲，却有些别的难言之隐。虽然他并不高明地转移话题，沃尔菲还是没有再穷追猛打下去，毕竟路易是皇帝，万一真把他惹恼了还是有危险的——虽然沃尔菲不认为这种危险在自己身上是存在的。两人一同下马，将马缰交给看门人，说马上就会出来，不需要把马牵到马厩去。

房门已经打开，后面的房间看起来像个黑洞。沃尔菲随意地看了一眼台阶前的庭院：融雪已经褪去，道路也被清理出来，新芽正在枝头绽开，但并没有春分节应有的花环装饰，该做的修理也做得并不彻底，不知是否是主人疏于查看，仆人便顺势偷懒。

沃尔菲随路易进门，正好听到迎上来的仆人对路易说，“阿尔贝蒂娜公主不便见您，委屈您在这里稍等了。”

于是两人在门口驻足，还能感到门外吹拂的和缓暖风。

整所房屋幽暗而阴森，还带着冬日的寒意，忧愁和哀伤浸透空气，像是葬礼上的香料气味。除了门口照进来的一束亮光，四处都笼罩在阴影之下，似乎是因为所有的窗子上都拉着黑色的窗帘，而只在楼梯转角之类的地方点了蜡烛。沃尔菲不知道阿尔贝蒂娜公主现在在哪里，又怕自己说了什么被她听到又更为伤心，便只好缄默不语。如此一来，便是鸦雀无声，仿佛这里并无人居住一般。婴儿的哭声突然响起又渐渐减弱，却只是让阴森更甚。

楼梯顶端有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沃尔菲抬头去看时，却什么都没看见。此时似乎每一个光亮无法到达的角落，都开始有某种黑影蠢蠢欲动，让沃尔菲有离开这所房子的冲动，可他身边的路易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着，不为所动。

然后少女刻意放轻、却难掩轻快的脚步声响起，本来蓄势待发的幽灵似乎因此遁去，这里便恢复成一所普通的阴暗、无人的大宅。着朴素灰衣的少女从阴影中缓缓浮现，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直到两人跟前，最后抬头看了一眼楼上，便随两人离开了。

回到室外，三人不约而同地深深呼吸，长出了一口气。

“阿尔芭怎么样？”路易问道，将伊蒂卡抱上马背，让她侧坐在马鞍上，自己也爬上马背。沃尔菲跟着上马，与路易并骑。

“怎么会好呢？”伊蒂卡反问道，“已经快两个月了，还是每天以泪洗面。她说她知道不是你的错，但没办法原谅你。”

“……我明白。”路易答道。

“该带她出来走走，”沃尔菲道，“那房子太阴森了。”

“我试着说过，”伊蒂卡说，“可她好像，……不愿意停止悲伤。”她看起来黯然又担心，“她还愿意见我，允许我陪在她身边，但对我说的话、想要分担的想法之类的，完全充耳不闻；对回忆之外的任何事情，也毫无兴趣。”

伊蒂卡顿了顿，又说，“她的悲伤，我毕竟是不懂的。”

“一直不懂才好吧。”沃尔菲说，拉着马缰好让他们的马赶上他。“如果她觉得一直悲伤比较好，你又何必非把她拉出来呢？”

三人突然沉默了，只余马蹄在石板路上叩击的声音。天色正在暗下来，余晖淡去，但随着他们离皇宫越来越近，行人多了起来，人声鼎沸。沃尔菲让自己的马略略走在前面，算是为路易分开一条道路——没有人会在节日的时候为一个只是穿着质地不错的常服、看不出是谁的贵族让开道路的。

一个巨大的粉色焰火在空中绽放，人群中响起欢呼，沃尔菲吹了个口哨。

南方来的魔术师果然要货真价实些。

又一个正在升起，沃尔菲回过头去叫伊蒂卡看。她那被阿尔芭的忧伤侵染的面容被焰火的光照亮，然后是她些微的笑容。

少一顶花环。

马匹前的人群的抱怨声响起，沃尔菲才记起继续看着前面的路，慌忙牵住马，免得撞到路人。这里的人群已经并不稠密，因为皇宫的大门已经就在眼前。而那一点焰火而引起的亮光，已经几乎要在伊蒂卡脸上消失了。

三人在门前下马，将马缰交给门前的士兵。正在缓缓打开的铁艺门里面，能看见皇宫不多的灯火。

什么嘛，比那所宅子还要阴森。

伊蒂卡看了一眼外面的人群，已经要走进去了。就像是被那宅子里的幽灵附身，而要走进死灵的国度。

这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