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可是我姐姐现在都没有回来！”扬灵禁不住大声说。

“哦？”老人脸上飘过一丝诧异，但随即又淡开了，“她确是上午便走的。我家主人还多赏了她五十个钱，她道了谢便出门去。她还没回去么？莫不是去了什么别的地方，你再去别处打听打听吧。”说着，便要关门。

不行，扬灵感到自己的生命被掐灭般，不行，他用力把住了门：“求求你，老人家，您真不知道她去了那儿吗？她有说过什么吗？”

“没有。”老人目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那么，那么。让我进入看看可以吗？”扬灵还是不愿放弃。

“你这小子真不懂事！”门房的脸又结上了，“我说过没有了，难道我这把年纪还诳你不成？我再说一遍，她确是走了，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你莫在这里纠缠，惊了我家主人！”

可是扬灵还是把着门不放：“让我进入看看吧。我姐姐还没有回来，我心里着急，求您了。”

门房老人也恼了：“你莫在这里闹，我们这种人家不是你闹的地方，快去了吧。”

正在僵持时，一个淳厚的男声却在门内响起了：“老张，什么人呀，闹什么？”

“你看你，惊动我家主人了。”门房埋怨地瞪了扬灵一眼，便回头回话道，“回老爷，是做嫁衣的薛姑娘的弟弟，说是找不见姐姐，便找到我府上了。我已和他说薛姑娘早走了，我这就让他回去。”

“邵老爷！”扬灵却不依，“我姐姐来了贵府后便至今未归，您要给我一个交代。”

“哪里来的小子，甚是不知轻重。”那位邵老爷显然带了怒意了，“我邵府清白世家，难道还会藏个人在家中吗？”

“既然府上清白，就让我进入一看又何妨？”扬灵犟着性子接了一句。

“胡闹。我们正经人家不容你这乡下小子撒野。老张，闭门。”这一句冷冷扔下，随即便是衣衫的窸窣声，逐渐远去。

“你小子，我家主人都生气了，还不快走！”老门房喝了一句，便趁扬灵一愣的当儿，把朱漆大门给沉沉地关上了。

黑幽幽的巷子里，便只剩下扬灵一个人了。那悬着的两个灯笼，还在泛着颤颤的光，将扬灵的影子胡乱涂抹在墙上。初更的梆子声从远处走来，点点碎碎，跌跌撞撞。

这就是结果吗？扬灵不愿意接受。她不见了，真的不见了，消失在这迷惘的夜里。去何处寻着她？去何处寻着她？

扬灵抬起头，那一带天空在他头顶排开去，没有月亮，星星，也泛着冷眼。

“姐！”扬灵大喊一声，可声音在空荡荡的巷子里回旋踉跄，如一个流浪四方的无家人那般无力凄凉。

那一刻，他感到孤独，出奇的孤独，仿佛自己是一颗尘埃，被弃在虚空中。

随即涌上心头的，是恐怖。

她在受苦！扬灵猛然如抽筋一般悚然。血、拳头、撕心裂肺，扬灵不愿意想的词却一股脑地涌上来。不，不会，噩梦不要来逼迫他们，快走开，快走开！扬灵下意识地挥手，像要挣脱一张网似的挣脱噩梦。

但是，她又在哪里呢？失落在这异乡的笑靥，还回得来吗？沉沉的黑夜越加沉重了，清冷的风从长巷中卷过，吹得那点灯光颠簸不定。扬灵感到心头一阵悸乱。

“杀了他们！我要你杀了他们！”恍然间，那一夜姐姐咬牙切齿的凶恶相却突然窜了出来，一脸苍白，唇上淌着血。“姐……”扬灵颤颤地想说什么。但那张脸却倏地消失了。扬灵害怕地回转着身，他看到地却只有自己的影子，抹在墙上。

扬灵捧着自己的心，心脏狂乱地跳着。不祥感愈来愈强烈。

不行，我要去找她，找她！他跑了起来，跑过这条长巷，跑进另一条。他跑着，嗖嗖的风掠着他的耳边而过，宛如鬼语。他在心里无数遍喊着：“你没事的，你没事的。”他一直跑着，跑得天旋地暗，喧闹与冷清，炫目与惘黑，各种色调的扬州的夜在他身边闪过，泓儿没有出现，而他，精疲力竭。

“你究竟在哪里呀！”扬灵从心底再次发出了呐喊。世界是那样平静，那样自然，那样从容不迫，如他这般卑微者的命运，惊不起一丝波澜。但这命运，却强大到足以吞没他，他挣扎，却愈陷愈深。他摆脱不掉了。那噬人的夜啊，蚀啃下来，仿佛要寂灭一切。

忽然，夜被打开了，光从敞开处散进来，流淌出一片温暖的红。“是他，老板，是这小子。”一个声音气喘吁吁。“哎呀，谢天谢地，总算是找到了。薛公子！薛公子！”

一团火焰在托着他，那么亲切，仿佛母亲的手。扬灵慢慢张开眼睛，混沌的光影晃了晃，渐渐清晰了，一张憨实的圆脸映了出来。“宋、宋老板！”扬灵恍惚地叫道。

“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缩在这巷子里干什么，你跑出去也不打声招呼，我这心里急呀，我们都找了你大半夜了。你姐姐呢？”宋老板不禁埋怨着。

“姐……”扬灵喃喃道，很快，他意识到什么，泪水一下子又迷糊了双眼，“姐，没回来，我在找她，可我，我总也找不到。”

“什么？你找不到她？她也没回客栈呀。都这么晚了，她会去哪里？邵府去问了吗？”宋老板脸上显出焦急的神色。

扬灵虚弱地摇摇头，又把头转向一侧。远处的街上冷冷的，寂然无人。

宋老板站了起来，提着灯笼，来回踱着步，思索着什么。接着，他猛回来，吩咐那两个同样提着灯笼的伙计说：“六子，你往这头，在徐凝门那片找找，老三，你去惠安里、春华坊那片，记住，每个旮旯角落都要照照。”

两个歪嘴斜眼的伙计老大不情愿的，嘀咕道：“都找了大半夜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还要找，谁知道她哪儿快活去了！”“啪！啪！”宋老板一人一个巴掌：“打你这缺德的嘴。我又少不了给你们赏钱，还不快去找，当心我撵了你们。”这下，这两个伙计才嘟嘟嚷嚷地提着灯笼去了。

宋老板回头对着扬灵，却发现他的面色惨白了，嘴唇还在微微颤抖，想必是刚才伙计的胡话刺激了他。他马上不乏歉意地说：“伙计们嘴上没把门的，薛公子别往心里去。公子累了，不如先回客栈，万一你姐姐自个儿回来了也未可知。公子放心，我再去北边找找。”

“不。”扬灵拉住宋老板，脸色却是决然的神色，“我要去找，我一定要找到她！

“那既然这样，我就和薛公子一块找找吧。找不到薛姑娘，我这心里着实空落。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们，若是上午我长个心眼，派个伙计陪姑娘去，那就……”

扬灵也不知怎么，听了这话，心里像塞了乱草似的。为什么呢？他只是忙止住宋老板，不想让他继续说似的。

扬灵跟着宋老板，持那一盏灯笼，走出长巷。在出巷口的那一刹那，扬灵豁然感到一个现实，在这世界上，他只有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