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扬灵的怒气溢满脸上,“我去找他算账!”
“你回来!”泠梧紧张了,忙起身追出去,拉住了扬灵,“你莫去。我求你了,你莫去找他,这样没用的,只会害了我,知道吗?”
她的皓腕上,又露出了一道血痕,扬灵看见了,小心地握住了它,细细看着,心疼如绞。
“他这样对你,这样对你。你就忍了吗?”扬灵瞪大了眼说。
泠梧的眼神黯淡了,默默地放下手,挤出一丝苦涩的笑说:“十六年都忍过来了,再忍下去,也未尝不可。”
扬灵惊了,他实在没想到她的心里藏过如此多的苦楚。在他眼中,她是那般优雅,仿佛天人。扬灵觉得,惟有清雅之曲、婉丽之诗方是与她相宜的。谁知,人间的粗鲁与恶毒从未放过她,却是这般作践她,蹂躏她,视她若尘土。这是怎样的世道!
她的面容憔悴,一夜秋风过,似秋中梧桐般,苍老了许多。她的眼睛似深潭,无声的怨盈满了,溢出了。新鲜的伤口历历,缀满了悲戚。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她,让他心痛,让他肝肠寸断。
而昨日的暴打,莫非是因为他?扬灵想起秦复那冷酷的目光从如蛾粗眉下迸出,便觉得一阵凉意直通脊背。他在怀疑,他不信任她,因而,才打了她。她是为了我,受了这许多的苦么?若是如此,我还是,我还是走了的好。于是,扬灵说:“夫人,我看,我还是走了吧。都是因为我,让你,受了苦。我若在,他定会怀疑,不如,我还是走了,于你,也会好些。”
“不,扬灵,不!”泠梧却激动起来,抓住扬灵的手,“你是怨我,恨我吗?为何总是说这等要走的话?”
“不,扬灵怎么会怨恨夫人,扬灵只敬爱着夫人,夫人还不知道么?”
“若如此,你就莫要作此想法,不要走,好吗?”泠梧热切地看着扬灵的眼睛,“他么,我知道他的脾气。现在已是好了,已是好了。你只管安心住下,只当和从前一样便好,明白吗?”
“但是,夫人,这是秦府,我只是个,只是个,我本不该在府上长住的。他既然已经怀疑我了,随时可以赶我走。我又何必,仰人鼻息。”扬灵傲然地说了这一番。
泠梧听了,脸却一下子苍白了,她沉吟许久,方以近乎哀求的目光注视着扬灵,说:“我知你不愿屈于他的。但是,仅看我的薄面,且屈一屈,好吗?”
扬灵被这柔软无依的眼神所触动了,他没有想到她会如此求他,他不安起来:“夫人,何必,何必如此。扬灵一命也是夫人救的,夫人不必对扬灵这般……”
“你可依了我,不要走?”泠梧只是含泪地望着他,促着他。
“可是,若是他再……”扬灵犹豫着。
“不会的。我知道他。他只是要试试我罢。我只要不改口,他便不会再怎样的。扬灵,你放心。”泠梧竟淡淡笑了出来。
“可,可我如何放心,夫人。我担心的是你啊。”扬灵端详着泠梧受伤的脸,终于禁不住,泪如泉涌了。
“不要哭,扬灵。”泠梧温柔地看着这个孩子,轻轻替他拭泪,“不用担心我。傻孩子,看你哭的。快别哭了。”
“夫人,我……”扬灵还欲说些什么,泠梧却止住了他,“不用多说什么,扬灵,你知道吗,只要你在这儿,我就心安,因为……”
泠梧忽然凝语了,若有所思。
“夫人,你怎么了?”这忽然的宁静让扬灵觉得局促了。
“唔,没什么。”泠梧回过神来,讪讪地说。
泠梧动了身,携着扬灵回到卧室,指着一张四开光粉青瓷绣墩,请扬灵坐下。
“扬灵,你先坐着吧。真不好意思,我这副样子就见了你了。”泠梧抱歉地笑笑,就坐到妆台前,启了一只粉青刻花粉盒。
“夫人,可要,可要洁面,我替你打水。”扬灵站了起来。
“不妨,坐下吧,那边有水。”泠梧止了他。
扬灵往那紫檀盆架走去,旁边是一只盖着的樟木水桶,还些微有些热气。扬灵试试,水温倒是适宜,于是便往铜脸盆里倒了半盆水,又取下盆架上晾着的松江白棉布,放在水中轻轻浸湿了,拧好了,递给泠梧。
泠梧微笑地洁了面。扬灵又拭拭那面葡萄瑞兽纹的仿古铜镜。
泠梧照了一下,轻哦一声。那块瘀伤正正在脸颊上,如此醒目。
“夫人,可要用些药包一包?”扬灵不忍地说。
“不用了,若包起来,必被人认出。唉,还是抹上的好。”泠梧的纤指轻轻抚着这块伤,凉凉地说。
她只得厚厚抹上脂粉,好容易才将那紫瘀掩上。看着镜中苍白的脸,她苦笑一下,问:“扬灵,我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不,没有,在扬灵心中,夫人,夫人真是天人下世。”扬灵有些羞赧地说出了这话。
“是吗?”泠梧凄凄一笑,“我老了,这是自己知道的。”
扬灵一时语塞了,他多想,多想安慰她,告诉她,她有多美,可是,他竟寻不出话来,只是,深深地看着镜里的她。
泠梧也在镜中见着了扬灵的眼睛,那般温柔,那般清纯如水,她也不禁凝望着它出神了。
松风从轩窗间穿来,如一琴古曲,心弦在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