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谦止结伴自然是最好的。”文震孟笑了笑说。
“嗨,两位举人老爷好走啊,我就不恭逢了。”文震亨冷笑一下。
“启美是看不起我这八困场屋的老哥的。”文震孟坦然地笑笑,“为功名利禄奔波,自然不值。但我心中何所念,自己明白。”
“好,便与湛持兄同行了。我们何所求,自己明白就好。”
“行行,自己明白。只怕他人不明白,倒论你们是想当官儿糊了心了。”文震亨也寻张椅子坐下,翘起了腿。
“不妨不妨,世人的论调也多,都顾着它,人还不被忙死了。自己心知自己是个何念头,就放心了。”郑鄤说着。
“好好,只是兄长,你与谦止北上,路上却要辛苦了,他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主,非带着你朝什么荒野僻静处走。”
“若如此,才好,说不定我与湛持兄还能有什么奇遇呢。”郑鄤哈哈笑起来。
“荒郊野寺,遇着个狐媚娘子,让你享享一夕艳福吧。只是你得留下些记号,好让我们给你收尸去!”文震亨打趣着他。
“哎呀,如此,也心甘了。只怕你启美兄羡慕得不得呢。哈哈。”郑鄤大笑起来。
正此时,周彦文端着茶案进来了:“来来,湛持兄、启美兄、谦止,茶来了,品一品,可入口否?”
说着,他将那茶案放在茶几上,轻端出一只紫砂壶,连同四只小紫砂盏:“我手脚笨,怕是不遂方家的意了,权当解渴吧。”
倒上了茶,四人各托着小盏。只见文震亨微嗅着茶香,久久不曾下口,而郑鄤早已一饮而尽了,抓起壶,自己又倒上一盏。“我渴得紧了,诸位就不要笑话了。”
“不笑话,只当是头渴驴在饮。”文震亨取笑着。
“行,你不喝,我也只当是家犬在嗅。”郑鄤损起人来更胜一招。
“好了,喝个茶的雅兴全被你们这一个渴驴,一个家犬的给扫了。”文震孟斥着他们说,“莫斗嘴了。谦止,此来路上可有什么新闻不?”
“说起新闻,倒是正要与你们商量呢。”郑鄤歇了茶盏,从袖中取出一叠纸,展开了,“啪”一声打在了茶几上。
“你轻点,茶都要被你震泼了。”文震亨被他一惊,忙拢着茶盏,斥着他。
郑鄤没有理他,只是指着那纸说:“这是最新的邸报。杨镐被加了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经略辽东,总兵官李如柏、杜松、刘綎、马林为副将,发大军四十七万,另有朝鲜、叶赫部助战,欲一举平定辽东。”
“哈,四十七万大军,好气势!”文震亨念了一声。
“四十七万是号称,实际上该有个十万出头吧。”郑鄤白了他一眼。
“十万也是大军啊,料想辽东那什么女真的,能有多少人?还不是凭了诡计骗了我们的抚顺去,折了我们的人马,失了关外好大一片地。这一战之仇,是必定要报的。”文震亨颇为激动地说。
“哼,别的我就不说了,这经略杨镐,湛持兄,他是个什么人?”郑鄤转向了文震孟。
“杨镐么,商丘人。万历八年进士。虽然我不曾会得,也从几位先生那里听说了。他曾在山东参议任上分守辽海道,有雪夜度墨山,袭蒙古炒花帐之举。在边疆因垦荒田百三十余顷,岁积粟万八千余石升了参政。朝鲜之役,他经略援朝事务,却因蔚山之败不报而撤了职。起复后,三十八年巡抚辽东,也曾多次出击,被斥为滋事。不久后便致仕了。这次起复,便被委以平辽之任,依我之见……”
“湛持兄但说无妨。”郑鄤炯炯地看着文震孟。
“其才恐怕不堪此任。”文震孟斟酌了一会,坚定地说。
“何以见得?”周彦文要紧地问。
“诸位以为平辽当以何策?”文震孟没有回答,却反问一句。
“这……”周彦文和文震亨面面相觑了一下,“未经辽事,也不敢说。”
“女真人自幼骑射打猎,马背功夫了得,其用兵也如围猎,长途驱驰,迅猛出击,利在一个‘速’字。而我方与之兵马角逐,则不利了。要平辽,我方当利在一个‘稳’字,唯有占领据点,高筑城池,步步推进,形成掎角之势,以遏其南下,方是平辽之策。”郑鄤指指画画着,仿佛眼前便是千军万马,那年轻的眸子里闪出光来。
“谦止所言正是!这一年来,女真兵攻占了我抚顺、清河堡等要塞,这都是防敌南下的屏障。若要战,便应先夺回这些要塞,构筑防线。而诸位,杨镐在辽时,却屡次主动出击奔袭,这正是敌之长我之短。若此次大军出征,他还以以往之策……”文震孟的眼神有些黯然了。
“十万大军,如何奔袭?还没奔到,对方早就知晓,拿着弓对准你这靶子了。杨镐再不经,也该想到这次是倾国之力,制定作战策略也该与属下多商议,该不会这么鲁莽行事的。”周彦文安慰着他。
“副将李如柏、杜松、刘綎、马林,若论善战之将,刘老将军还算一个,可惜啊,听说杨督师却与他不和。其余的人,若论谋略,呵,那还真是一个没有,杨镐径可以一意孤行了。”郑鄤却不顾他的安慰,倒泼一盆冷水。
“那么,这么说,这么说,此次东征,是凶多吉少喽?”文震亨担心起来。
“嗯,我们也想大军平辽凯旋,只是这军国大事,是儿戏不得的。”文震孟忧心忡忡地说。
“既然如此,那朝廷何不另择良才?”文震亨说。
“前年京察,三党得了势,现在哪里不是他们的人?杨镐也是方从哲推荐的,想是他们实在择不出人来了,杨镐好歹算是个知辽事的。”郑鄤撇撇嘴说。
“这样怎么行?兵者,国之大事。方从哲也该聚集廷议,多听听他人意见,拟出个克辽之策才是?”周彦文担忧地说。
“这党同伐异为先,还谈什么他人意见?你是好心,他人未必这么认为。”郑鄤叉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