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大朝,自见分晓。”
十、青蚨归
正月末,未央宫大朝。
霍桓呈上真玉戈、浑邪誓书及公孙禹书信。当一个个名字被念出时,殿中跪倒一片。廷尉当场拿人,哭喊声、辩解声、冷笑声混杂。
最后,霍桓取出那卷竹简。
“陛下,臣还有一物。”
竹简在诸公间传阅,当看到“休屠旧约”时,许多人脸色变了。其中变得最厉害的,是太尉张禹——三朝老臣,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太尉,”刘璋的声音很轻,“朕记得,您母亲姓休屠?”
张禹跪地,一言不发。
“公孙禹是您妻甥,赵延是您门生,北军三营将校,半出您门下。”刘璋走下丹陛,“您伪造玉戈,勾结匈奴,调换虎符,是为扶立哪位皇子?或者说……”
他停在张禹面前:“您自己想坐坐这位置?”
张禹忽然抬头,眼中已无惧色:“成王败寇,老夫无话可说。只恨当年心软,没在刘彻死时就动手!”
“先帝的名讳,也是你配叫的?”霍桓拔剑。
“霍将军!”张禹大笑,“你以为自己赢了?你手中的真戈,不过是个开始。这朝中上下,盼着刘家倒台的人多了去了。今日我死,明日还有——”
剑光闪过,话音戛然而止。
霍桓还剑入鞘,张禹的尸身缓缓倒下。血顺着玉阶流淌,有几滴溅到玉戈上,迅速渗入,与那些古老的血沁融为一体。
“退朝。”刘璋转身,声音疲惫。
诸公退去,唯霍桓留下。他奉上玉戈:“陛下,国器当归。”
刘璋却摇头:“孝武皇帝将此戈赐予霍骠骑时曾说,愿此戈如青蚨,无论流落何方,终归忠良之手。今日,朕将它赐还霍卿,不是赏功,而是托付。”
“陛下?”
“朕年少登基,这三年,每日如履薄冰。”少年天子望着殿外飘起的细雪,“先帝留给你那半枚真虎符,朕今日也还你。从今往后,北疆安危,汉室兴衰,托于卿手。”
他解下腰间玉玦,与虎符合为完整:“记住,玉戈不染血,不是因为它不能,而是执戈者当知,最高的武功,是止戈。”
霍桓双手接过。玉戈温润,虎符沉重。
走出宫门时,雪已大了。长安城银装素裹,霍桓翻身上马,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先帝教他读《老子》:
“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当时他不解:“既如此,为何还要铸剑造戈?”
先帝答:“因为君子有了戈,才可以对天下人说:你看,我有戈,但我不轻用。这比空口说和平,有力得多。”
雪落在玉戈上,很快化去。霍桓将它收入怀中,策马而去。
宫阙深处,刘璋凭栏远眺,问身侧刘安:“皇叔,你说他懂了么?”
“懂了。”刘安道,“所以他才会收下那柄戈。”
“是啊,”少年天子微笑,“戈止为武。这天下最大的武功,原来是让一柄玉戈,永远只是玉戈。”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宫道上的血迹,也覆盖了长安城所有的阴谋与秘密。只有那柄玉戈,在霍桓怀中,温润如初。
而千里之外的阴山,浑邪拆开一卷刚刚收到的密信。信是刘安写的,只有八个字:
“金矿在北,天命在南。”
他将信扔进火盆,看灰烬升腾。
“父亲,”年幼的儿子问,“我们不往北去找金子么?”
浑邪摸摸孩子的头:“天命不在金子里,在长生天看着的地方。”
“哪里?”
“在心里。”
帐外,草原无垠,雪落无声。而遥远的南方,长安城的钟声穿透风雪,一声,一声,像是某种古老的承诺,在天地间回荡不息。
玉戈的故事,在这一刻,终于完成了它跨越两百年的传递。从匈奴单于到汉家天子,从霍去病到霍桓,从杀戮到守护,从征服到共存。
戈还是那柄戈。
只是执戈的人,终于学会了它的真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