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家门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家里没有开灯，显得有些昏暗。

母亲一个人在厨房切菜，父亲则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整个房子里只有菜刀触碰菜板时的“咯噔咯噔”声，整个气氛透露着说不出的诡异。

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不想引火上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换好鞋准备往卧室走去。

“到哪去了？”

父亲冷不防的一声吓了我一跳，我甚至察觉到厨房里，母亲手上的菜刀都在那一瞬间停顿了几秒。

“没到哪去。”我不想多说话，只想赶快离开。

“什么叫没到哪去？我问你话你就这样回答我？”

我听到阴暗里，父亲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按照我对他的了解，这就已经意味着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我压抑着自己狂跳的心，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起伏说：“和朋友去步行街玩了玩。”

“和谁？”

“没谁。”我刚一脱口就意识到这是一句多么该死的回答，便赶忙加了句说：“你不认识的。”

“少他妈跟老子糊弄！又跟方乐萌出去了可是的！”

父亲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对着我大声咆哮，我吓得全身一颤。我努力回忆着最近我所做过的所有事，但是我真的一点也回想不起来我做过什么事情又惹的他如此大怒。

“一天到晚就知道跟那些小丫头们出去玩，你看看你，可像个男人！”

父亲咆哮的声音震得我耳膜发麻，我咬紧牙关，此刻，我真希望自己是个聋子，听不见他说的任何话。我知道，现在我不能有任何的辩解，不能有任何的询问，不能有任何的诉说，因为，我的所有解释在他那里形同狡辩，形同对他权威的质疑和侮辱，现在要做的，只有默默忍受，等到他将所有的怒火发泄完我才能离开。

“一天到晚就知道跟她出去玩！你看看你！从中考到高考哪一次考的让我们骄傲的！王八畜生！老子单位个个考重点，你呢？出气怂包！老子在外面的脸都让你丢光了！就天天跟方乐萌玩，我看你是在跟她谈恋爱！你他妈学个屁习啊！”

如若是平常，我总会低着头，全身战栗到麻木，默默地听着他呵斥完。而今天，我心中的害怕中竟有了怒火，我拼命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到肉里。

“你他妈干什么？握拳头干什么？你他妈的是不是不服？想恨老子可是的！我叫你妈的握拳头”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抵到墙上，狠狠一巴掌甩到我的脸上。我麻木的全身瞬间一个机灵。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双眼，咆哮声，心的狂跳声我都似乎听得不那么真切。然后，我做了一个我自己都不敢想象的动作，我甩开了他掐着我脖子的手！

他震惊了几秒立刻朝我大吼：“你他妈要反了！”

我刚想张口，就发现喉咙发泡似的肿胀着几乎发不出声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我大口大口地喘气，努力平复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

“那你要我怎么样？我这一生像个奴隶一样听你一辈子！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能违抗！我不能跟任何人来往！永远就只有我一个人，你才高兴是么！我是你儿子！不是你用来炫耀的筹码！”每一个字都像是承载着千斤铁块一般沉重艰难地发出，愤怒压倒性的覆盖了恐惧又以另一种麻痹的形式占据了我的全身。

父亲显然没有想到我竟敢这样和他说话，他震惊地看着我用手抓着胸口，我甚至透过泪水可以看见他暴起的青筋几乎要喷出血液，“王八蛋！老子算是白养你了！老子供你吃，供你穿，你就是用这种方式报答你老子的！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胸口有多疼！有一天我要是死了，你要知道就是被你这个出气包气死的！老子告诉你，这个家每一次的家庭矛盾都是因你而起！你就是个畜生！根本不知道回报的畜生！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你知道什么！你养我，你供我！我问你！你懂我么？你根本不了解我！你就是以为的控制我！我是人！我不是机器，我不是宠物！你站在我的角度想过我么！你想过我么！”

最后所有的争吵都变成了没有意义的嘶吼，我已经听不清楚父亲在对我咆哮什么，我也不知道我的那些无谓的嘶吼到底是否道出我内心的委屈。我只是感觉到震耳欲聋的声音回荡了好久，直到随着父亲“嘭”的一声摔门而去，我才像身体彻彻底底被掏空了一般，如同一个软塌塌的麻袋瘫坐在地上。

黑暗吞噬了最后一点光亮，房子里陷入一片死寂，我浑身冰冷的坐在地上，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大脑似乎也被黑暗吞噬的干干净净，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家具在黑暗中如同鬼魅一样模糊的身影。

过了许久，我才缓缓起身走进厨房打开灯，菜板上的青菜已经被切成了菜泥，根本分不清是什么了，母亲独自坐在椅子上抽泣，眼睛早已哭得通红。

我没说话，叹了口气，努力平复了下情绪，擦干眼泪转过身。

“又……又……嘉，不要，不要恨你爸爸，他脾气是差，但是，但是，这么多年以来，他……他也是为了我们好。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恨你爸爸，不要……”

听到母亲饱含泪水的声音，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了下来。

“怎么会呢？我怎么会恨他呢？他毕竟是我爸啊，毕竟……毕竟我们现在还要靠他养活，没了他，我们怎么活呢？晚上我不在家吃了，我出去了。”

从厨房到家门短短的距离，我知道她停止了抽泣，我知道她用一种复杂而疑惑的目光看着我离开的背影，我知道此刻她真正地感受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因为我是她儿子，朝夕相处的儿子，我知道她的善良，她的柔软，她的妥协。

我知道她，所以我知道如何恰到好处的在她的心里落下一把刀。

走出家门，夏风习习，黑色的夜空繁星满布，这样美的夜空竟让现在的我看到，真是说不出的讽刺。不知道为什么，仰头望向旷渺的星空竟会产生幸福的感觉。好像，刚才家里发生的种种才真的是我的臆想。

就这样漫无目的得在街上走，顺着各色灯光投射来交织的光晕，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人群之中。再后，好像每一步往哪儿都不是由我决定，而是被熙攘的人群推挤着朝着未知的方向移动。

在这样一座日新月异的城市里，每一次放假从学校回来，看着一座座地标式的建筑拔地而起，或又看着新建不久的景观桥再次被拆毁，倒在一片废墟之中，周围那些本熟悉的景致逐渐变得陌生，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带着令人无法知晓的目的在悄悄运作着。就好像如若你没有目的，无法跟上它的脚步，你便会在这座城市高速运转的齿轮中碾为齑粉。

就如现在，我身处人潮之中，看着一张张匆忙的面孔，忽然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就在我还没有丝毫察觉之时，我已经被挤出了人群之外。看着流动的人群和城市迷幻的灯光融为一体组成这座城市生生不息的血脉，而我却被排挤出，置身事外，忽然一种紧张和恐惧紧紧攫住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