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然是什么？”

李卓卓带着无奈的笑容看着我，就像是看一个死不招认的罪犯一样，“你知道莎士比亚说的一段话么？‘男女之间有没有纯洁的友谊？友情就像大海的一滴水，天上的一朵云。人类还是很难超脱的。男女之间交往过密总是暧昧，进是情人，退是朋友，就算是从最初的友情开始，后来升华为爱情之后，这种感情肯定要变质的。所以男女之间没有纯洁的友谊。’”

我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她，真想对她大吼一声“说人话！”，可是毕竟还不熟，所以隔了半晌我才呵呵一笑说：“你好厉害啊，这么长的一段话都能背下来，你准备了很久吧？”

她显然没想到我会杀出这一招来，本来满脸文艺女青年的高冷笑容瞬间僵死在嘴角。她撩了下垂落在额前的长发，端起杯子侧过脸望向窗外。

我注意到她的脸有些微红，估计是感到有些尴尬吧。我突然间有些懊悔自己说的带有讥讽的话，不过想想还是比“说人话”来得好。

“咳咳”我干咳两声说：“所以，今天我们来就是要论证‘男女之间有没有纯洁的友谊’这个命题的么？”

“你们俩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她没有接我的问题，也没有直面我，只是望着落地窗，不知道她是在观察玻璃上倒映出的我的神色，还是仅仅在看巷子中的行人。

我有些厌烦她的问题，因为我觉得我和她不熟，为何要像一个犯人一样回答她这样的问题？说得严重些，我和方乐萌什么关系跟你李卓卓又有何干？但是她毕竟是方乐萌的闺蜜，话说重了总是不好。

“好朋友吧，怎么了？”

“所以说，你们还是一个打死不说，一个装傻到底？”她转过头，此刻，她的脸上不像适才带着微笑，而是发自眼眸深处的冷笑。好像她对我的强词狡辩丝毫不屑，她的双眸已经直视我的心底，将我心中的一切一览无余。

我厌恶这种以为自己洞悉一切，其实自己根本不了解任何事的人，她这样的一个眼神就足以让我怒火中烧。我也不想再装着自己彬彬有礼，干脆脸上最后的一点礼貌性的笑容也彻底撤消。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和方乐萌什么关系好像也轮不到你在这里评说吧？你要说什么就直说吧，不要在这里装得高深莫测的样子。”

“乐萌是个单纯的女孩。喜欢追求他的人不在少数。但是到现在她都是单身，她的心我知道。因为她一直都放不下你。我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竟然到现在还守着男女之间纯洁的友谊，还说着什么‘红颜’，‘蓝颜’的狗屁玩意儿。如果你有心，就不要辜负她的一片真心。”

像是意料之中，又像是意料之外。这个想法一直存在于我心底的某处，只是一直没有触碰过。每当想起和方乐萌的种种，我总会刻意绕开那一块。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但是，我总觉得这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如果你对她没有感觉，我劝你乘早跟她挑明。因为有人真心喜欢她，不忍让她受一点伤害。”

我抬起头，目光正好与她的目光撞在一起，她的眼中似乎在闪烁着什么。突然间，我觉得气氛有些诡异，看着她异样的目光想着她说的话，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你？”

“不错，我也喜欢方乐萌！”

李卓卓将双手环抱在胸前，靠在椅背上丝毫没有躲闪的直视我的目光。

我忍不住用力握紧手中的软塑料杯，“咔嚓，咔嚓”像冰块破裂的声音一样杯子被我握变形，红色的“红颜”像血液一样从吸管中溢出淋得我满手都是。我惊诧地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怎么？你有权利喜欢，难道我就没有权利去喜欢么？”

“不是……”李卓卓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完全超乎了我的想象，我还在努力整理思路，“可是我听乐萌说你都已经有男朋友了啊！”

她的嘴角轻轻上扬，眼神里却半点笑意也没有，“你所看到的和听到的就一定和现实是一样的么？你所看到的，听到的，那是别人希望你去了解的一面，你所不知道的，那才是真正的事实。你想想，你听乐萌说过我男朋友的相貌么？我的男朋友只生活在我的语言里，从未真实存在过。”

“方乐萌知道么？”

“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难道不害怕我告诉乐萌么？”

“你知道么，我为了能走进她的生活花费了多大的力气？了解她的喜好，关心她的方方面面。在大学的这么长时间里，是我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她高兴的时候陪她一起疯癫，她难过的时候给予她肩膀，是我，一直在充当她男友的角色。”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猛喝了一口“红颜”，似乎想用液体的冲击力来平复哽咽。

“我从不期望有一天她能够像爱人一样对我。但对于我来说，成为她最好的闺蜜，并能一直守护她那就足够了。我相信你不会告诉她，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一定也知道。所有感情上的伤害她都难以承受。”

我没想到，竟然会有一个人真的跟我一样，为了接近一个人，为了进入一个人的生活去努力改变自己，去迎合他人。在她的身上我似乎看到了另一个我的身影。唯一不同的是，我太害怕孤独，而她亟需爱情。

这样的事情，看似容易，却又艰难。很长时间生活在自己设定的人设里，会迷茫，会看不清自己。我会看见镜子中的我在对自己笑，会走在十字路口而突然忘记该往哪里走，会忽然讶异自己竟然坐在公交车靠窗的位子上发呆好久，而目的地早已成了无关紧要。这样的生活像是包裹了糖衣的毒药，外表甜到腻人，内里却苦不堪言。

这个外表纯净如水女孩，背负着这样一个秘密。恐怕一般人只会认为她是清溪，却不知她的内心如同深渊。每一天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着其他人，这种感觉恐怕比折磨还要痛苦百倍。这种痛苦像两股无法交融的气在体内碰撞，疼痛直至麻木。

心中的所有疑惑都豁然开朗，对于她的厌烦也变成理解。

“所以，如果你爱她，请你好好珍惜她。如果不爱，请乘早和她说明。不要伤害她，不然，我一定会来找你。”

说完，她放下喝了一半的“红颜”，没有等待我回应的意思，拎起包走出了地下铁。

如果我伤害了乐萌，她会来找我？难道爱情当真会让人不顾一切？可是，爱情的感觉是什么样的？难道就是每次和方乐萌在一起的感觉么？如果这就是爱情的感觉，我不禁对爱情感到有些失落。虽然我不能准确描述我所期望的感觉，但至少，要比现在来得更强烈一些，但至少一点，不用担心说什么话会让对方不开心，可以放下一切防备坦然的接受对方。

但是我觉得我和方乐萌还没有走到那一步。或许我一开始就对她的感觉出了差错，那一时的冲动让我误以为我已经爱上了她。

我的大脑越来越乱，我似乎看到无数张方乐萌的面孔出现在我的眼前，无数张面孔，无数张表情一点点向我逼近，我感受不到平日里和她在一起的闲适与快乐，取而代之的是压迫性的紧张感，仿佛有无数累积的石块压在我紧绷的神经上，她们伸出手向我袭来，空间越来越拥挤，空气越来越稀薄，一阵阵窒息感让我几乎无法思考。

“咔嚓！”手中的塑料杯已经被我攥到完全变形，从吸管中喷涌出的“红颜”洒满整张桌子。我颤抖着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是满身大汗。店里的人像是看怪物似的看着我。我匆忙用纸巾擦擦手，像是败兵一样落荒而逃。

阳光终于撕破了尘埃的层层薄纱，露出了它原本的金色。PM2.5依旧让我不敢深呼吸，幸好开阔的空间终于让我呼吸顺畅了许多。

我定了定神，捋捋思路，想着刚才的问题，依旧无法弄清自己真实的想法。如果，无法直面解决，那就逃避问题，这也不失为一种解决的办法。就像李卓卓说的，“一个打死不说，一个装傻到底”。

金色的阳光逐渐转变成火焰般的红色，炽热的温度退去，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变多了。我忽然觉得解决一件事情也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难，这样就挺好。

我站在巷口对着车辆川流不息的街道伸了个懒腰，然后准备回家。然而，一低头，我却发现自己的白衬衫上竟然滴上了“红颜”，那斑斑点点的红色印记在红日的照耀下像极了飞溅而出的鲜血！

这样刺目的红色，让我的心不由得再次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