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妈妈蠕动的嘴唇惊呆了,对她把我的作业作为反面材料简直不敢相信。妈妈是真的不明白我的绘画水平吗?她不理解我的用心就算了,还夸大其词的诋毁我,再怎么说我的画也在省里获过奖,难道她忘记了吗?
不会的,除非她别有用心!
印象中妈妈对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满意过,过去因为爸爸的袒护她不便于表现出来,现在爸爸不在了,她终于有理由和机会把她的嫌弃和盘托出,全然是无所顾忌为所欲为的姿态。
既然万般努力都换不来一个好字,我又何必苦苦哀求呢?
我的骄傲和反感都被她这种做法激发出来,这些时日的讨好和委屈都在转化成破罐破摔的无赖抵抗心理。
是可忍孰不可忍,借她今天教训我的机会反戈一击,没有再合适的时机了!
一直以来所受的压抑像个小宇宙终于喷发了,我腾的站起来,浑身的血液直往脸上涌。
“妈妈(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她就是喊不出老师二字),我并不是不懂色调的处理,只是因为颜料用完了,怕你为难(我特别加重这几个字的读音),我才做这样处理,即使标新立异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以你的聪慧,难道就没看出来吗?不过,从你给我的评价也可以看出你观念的陈旧和狭隘,对绘画认识的局限性,难道你就不觉得它们与众不同吗?如果你希望我画出你所希望的样子,就给点钱好让我去买些颜料!”
妈妈站在讲台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愣了好一会才说:“昨天怎么没听你说?”
“怕你为难,然后又给我念老一套的生活经。不过,现在给我也不迟。”
“现在是上课时间,等下课后再说。”
好啊,还怪我没有对她说!于是当她才说下课,我就到冲到她面前,向她伸出手。妈妈涨红了脸,手忙脚乱的从口袋里翻出五元钱放在上面,匆匆的离开讲台。
带着第一次交锋胜利的美好感觉,放学后我立即去买了颜料,洋洋得意的回到家,一进家门就看见妈妈正抱着爸爸的遗像淌眼泪。
我黯然,胜利的感觉在心里打了折扣,却又不愿承认,不声不响的径直去了厨房,掀开锅盖发现又是玉米菜叶咸粥。
一出现这样的饭食就知道妈妈手里一定又没钱了,心里有些懊悔跟她要那买颜料的五元钱。可是后悔不能当饭吃,我盛了半碗饭吃了半块玉米饼就准备去自己屋里做作业。
“夭夭你过来!”
妈妈站在堂屋里,怨恨的怒火已经烧干她眼里的泪水,她仰着脸,下巴紧收,一副威严样子。我觉得理亏,怯怯地走过去。
“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我小声说,不明白她问这话的用意。
“晚饭你吃了多少?吃饱了吗?”
“半碗粥和半块饼。”
我肯定没吃饱,所以不回答下半句。自爸爸去世后,我都不记得妈妈有多长时间不过问我的冷暖饥饱,正当我考虑该不该为这句话应该表达的关心受宠若惊,妈妈的话立即让我如梦初醒。
“你记好了,如果你还想学画画,就先学会把这样的饭菜吃饱了!”
妈妈以这样的方式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把我心里的那点愧疚都蒸发了,反感被再次激发出来。
“做大人的给孩子吃这样的饭菜,你应该感到羞愧才对,你应该对我说抱歉哄着我把这样的饭菜吃饱才对,还有脸拿这件事理直气壮的威胁我!告诉你,你再给我吃这样的饭菜,我就绝食!”
妈妈眼中闪过意想不到的错愕,随即又被我话里的警告恼羞成怒:“我很想看看你的志气。”
“你就不怕饿死我吗?”
“你怎么舍得饿死自己?你来到这个世上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呢!”
我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关于“使命”的话题不止一个人对我说过,但此时此刻我知道,此使命非彼使命;只是他们都这样说,我的存在真的有什么玄机?
等我领会到妈妈说这句话的意思不仅打个寒战,气焰顿时萎靡下来。妈妈“哼”一声,转身进屋了。
原来妈妈也听说了那些谣言,原来她真的相信了这种谣言!
这让我情绪低迷了一段时间,想着爸爸的好怨恨自己。但我很快把对自己的怨恨转移到妈妈身上:同样是为人父母,爸爸当年面对各种流言时,不但不相信,还主动去做村人的思想工作,而妈妈,她不去辟谣而且还相信了,还把这一切变成嫌弃我的理由。
这个想法伴随着心里的不满和现实生活的窘迫一天天增加,而那个年龄的我心里竟有那么多不满,把妈妈曾经为我所做的一切直接否定掉!
于是,越是她不认可的东西我越是觉得有存在的理由,她告诉我这样做会有错误的结果,我偏偏要这样做,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这些表现在绘画功课上,就是故意颠覆常规的色调用法,把云彩画成青色,把月亮涂成紫色,把花儿画成黑色,把草画成橙色,无所不用其极,看妈妈脸上各种奇特的神情的变化乐在其中。
自从上次发生课堂上要钱买颜料的事妈妈就学乖了,任凭我怎么画她都不置一词,由着我天马行空的发挥。陶雨涵看见我的图画作业说:“夭夭,是不是你的水彩用完了?”看我不理她,就把水彩推到我面前,可我就是不用。
第二天她把一盒水彩交到我手里:“你看,我家还有这些水彩,我想你用的上,要不放那真可惜。”
我知道应该对她说句感谢的话,可我说不出。
慢慢的,我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刻体会到妈妈的爱财,只要不问她要钱,什么都可以无视我;我也第一次意识到钱在生活中的威力,可我就是不肯屈服。我必须为压抑的情感找一个出路,和妈妈作对就不知不觉成了习惯。
在我屡屡带着挑衅的对抗中,加快了生活压力对妈妈修养的消磨,她失去最后的忍耐,于是争吵时常发生,我们经常为一顿饭菜,一句话,一个词,为一切刺激神经的细微事物大吵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