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那些声音来到我所在的山头,我已经可以听见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真奇怪,从我懂事到现在,除了送老人进山入土为安,大人们是不这样兴师动众的,更别说是在一日之计的清晨。
难道桃花坞发生什么事了?太奶奶在世时曾说过,这山之所以叫神山是因为它是座宝山,有它坐镇,桃花坞才能年年风调雨顺人蓄无恙。开始大伙并没意识到,直到有一年发海啸,老人们带着村里人往山上去,因此躲过一劫,大家才信以为真。事后有人在山南捐建了紫竹庵,有人在山北捐建了青龙寺,四季供着香火,并一直延续下来。
不是危难关口人们是不会大批到山上来的,难道桃花坞又出现诸如海啸似的灾难?意识到这点心里立即紧张起来,我在山里,妈妈一个人在家,有没有人招呼她一起上山来?在市区上学的二哥可否知道,遇到危险时往神山上跑?这些问题纠缠着我,恨不能身生双翅飞回家看看妈妈是否安全,告诉哥哥遇到危险应该往哪里去。
我正胡思乱想,头顶上突然响起的一个声音吓我一跳。
“二叔,你那边什么情况?找没找到点头绪?”
“什么也没有。你那边呢?”
“这边是悬崖,站在上面看不到底下。如果从这里跳下去可就不用找了。”
“呸呸呸!你莫口毒。我想那丫头没那么小心眼。”
“但那丫头可不像一般女子的性子,还起个奇怪的名字,夭夭,不作怪才希奇呢!”
“是啦,陶老师在世时还看不出什么,陶老师去了她就变了,和她妈妈合不来。你见过有女儿和妈妈合不来的吗?反正我没见过。”
“你别说,陶老师那两小子都比这个丫头省心。现在小雅孤儿寡母的,一个女人拖三个小孩,再有这么个精怪的丫头跟她闹腾,真够她受的。”
说了半天人们是在找我啊!他们行动可真够迅速的,我才一晚上没回家,他们就找到山上来。
“既然这里看不见,就问对面山上的人能不能看见。”
“离太远了,喊也听不见。只好我们过去吧,早点把山搜过了,也算对陶老师有个交代。家里那几个孩子都是陶老师教的,平时没少让他操心。”
“可不是吗,大家上山来都因为这,谁不是一身事!”
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如果我喊一声,立即就会获救;而错过此时,就等于放弃援救!
这想法一下扼住我咽喉,让我透不过气来,看一眼在晨风中招展的灌木丛,不甘心。
哼,刚才他们说什么来着?“那丫头可不像一般女子的性子,还起个奇怪的名字,夭夭,不作怪才希奇呢!”都是什么人,不懂不要瞎发表评论!
就这样的人也想找到我?我才不稀罕他来救呢!
好胜心战了上风,我摒弃一切胡思乱想,专等他们离开,用刚才想出的那些方法自救。
我趴在岩石上一动不动,紧张的大气不敢出,真希望自己有蜥蜴的本领,会随周围的环境变色。我静静地等待,山顶上的动静逐渐消失,我确定那些人已经离开,长长的出口气。
但我还是不敢乱动。从山上的声音判断,这次搜山的范围很大,我可不想现在被发现。我一定会自己上去的,我要等老师和妈妈懊悔到极点再出现在他们面前,那样悲喜交加的效果才符合我的期望。
警报一取消,我又回到刚才的计划中去,先要找一个可扎进碎石的器物。我的目光在四周搜寻,一根棍棒横在陡坡那边,除此外可能对我有用的工具都无法弄到。
那一定是我昨天用来探路的棍棒,摔下来时掉在那里。我望着这根带给我希望的棍子,直到日影移到头顶,山谷里寂静下来,我才试着一点点移过去拿到它。
这次我学乖了,每次落脚前我都试着用石块先把落脚点夯实,这样移动的效果果然安全许多,等我抓到那根棍子,就用它当钉子扎入石缝,但这没有起到设想中的作用。我把两种方法并用,开始正式向上攀爬。那丛灌木暂时成为我第一个目标,一米,两米……五米,六米,我离灌木丛已经很近了,只要再移动两大步就可以伸手抓住它。
第一次就顺利上升到这样的高度,我心喜若狂,开始的小心谨慎在这种方法的可行性得到证实后开始松懈,我急于加快速度,基本动作做的不像先前那样到位。
灌木丛就在眼前,我把手尽可能伸长,可是就差那么一点点。趴在地上休息一会儿,咬紧牙把木棍使劲向石缝里扎下去,这次扎的足够深,我一点不怀疑它的安全性,然后把全身的赌注都压在那只抓住它的手臂上。但是,随着“咔嚓”一声响,意识到木棍折断的瞬间,我拼尽全力扑向灌木,再次努力想一把抓住它。
手指擦过招展的绿叶,我随那些被惊动的石块“哗啦啦”的向下滚去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我把身子死死的贴着陡坡,双手抓住坡面,企图抓住什么阻止我下滑的趋势,可那些不解人意的石头迎面兜头而来,我只好用手臂来护住头脸,最后还是翻了下去!
好险!这次我头冲下,第一眼就看到自己擦着石级停住下滑的势头,我不敢轻举妄动,先用左手扶在石级上,可我的右手怎么啦?它很不听使唤使不上劲,移动一下,痛得我龇牙咧嘴。
忍着剧痛我把自己移到石级这个安全地方,捋开衣袖查看右臂,除了擦伤的斑斑血痕,没有发现严重的外伤,可我想动一下它却钻心的疼痛还不停使唤。我想它一定是骨折了,不然怎么会痛的如此厉害?
靠在石壁上休息,我不知该如何处理伤了的右臂。疼痛这时候对我已经不是很严重的问题,从昨天滚下山坡,这种刺激随时都伴随我,摆在我面前的是另一个严峻问题:我可能丧失了自救的条件!
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在这样的天气里我一向心情愉快,我不要被自己的猜想吓着。太阳光正好,峡谷里的气温很高,我干渴难耐,鼻腔里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灼痛。这样的地方,为自己找个遮挡太阳的东西都办不到。
我还应该再做努力,我必须再做努力。可伤了的右臂和右脚成了并不灵活的左手和左脚的累赘,它们在拖着右边身子移动时更显出笨拙来。这样的行动收效甚微,到太阳偏过峡谷,周围的天空开始变暗时,我放弃了所有努力。
从离石阶二三米远的地方我又小心的移回那里,天黑以后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气温随着慢慢回落,白天晒的滚热的岩石也变得冰凉,我的心情也冷到极点。我开始后悔早上错过的呼救最好时机,现在我只能等待,等着上山寻找我的人的到来,这次我一定不会放过求救的机会。
形势的恶劣恐怖就显出身形,我饥渴难耐,恨不能有钢齿铁嘴把石头嚼碎了咽下肚,可我没有钢齿铁嘴,身边有的只是石头。在度秒如年和渐渐恐慌的心情里陷入昏睡。但我睡的很不踏实,身体似乎在膨胀,又似乎受到挤压,身上每个关节都让人无所适从,直到被阵雨淋醒。
雨点打在脸上,我张着嘴想接雨水喝,贪婪地舔食滴落在唇上的雨水,干渴粗糙的嘴唇像涂了一层厚厚的泥,它们被太阳烘烤后开裂翻翘,仅有一点雨水的滋润没法缓解现状,裂纹里的鲜肉一着水生疼,舌尖舔过之后的刺痛是那么明显。我无法想象这就是爸爸夸过的美如花瓣的唇,想像它们干裂枯槁的样子,就替爸爸心疼。
在哗哗的雨声里能落进我口中的雨水是那么有限。我伸出手去接雨水,把落在脸上的雨水用手指刮到嘴边嗅进去。混杂着汗垢和尘土的雨水又涩又咸,我却顾不上卫生不卫生,只希望能多收集一些。
温度的下降和湿润的空气以及有限的雨水没能缓解我的干渴,它只让干渴的意识和身体缺水的反应更明显。身下岩石的浸冷侵入骨缝,我望着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影的夜空,心里漫过死亡的阴影。
太奶奶走了,爸爸也走了,最疼爱我的人都走了,我负气的来到这里,难道是为了等待他们对我的召唤?可他们是最疼我的人啊,怎么忍心看老天用这样的遭遇折磨我?
我闭上眼睛不去想,任雨水湿了我的眼睛湿了我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