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般都会有一种懒惰的思想:反正还有明天,那就明天再开始吧。胸无大志的葛青原来就是这样得过且过的。
可惜老天爷太坑,蹭的一下让她老了十岁,再不拿时间当回事的人也要抓紧时间了。
葛青蹲在门口大柱子后头,两眼望天。
老皇上在她醒来的前一夜驾崩了,全家上下,凡有品阶和诰命的,都入朝去了,家里只剩下小辈们。
葛青印象深刻,在她变老这一年,天启在与兄长朱维庸的皇位争夺中胜出,为了防止朱维庸谋乱,天启给他定下十大罪,反锁在狱中。朱维庸的儿子朱承德,则被天启赶到了最险恶的西北战场,甚至断绝了后方给养和支援。
葛家也因为属于朱维庸一派,在此事中受有牵连。不过天启当时发了话,说不动文臣武将、不乱社稷朝纲,葛家才保住爵位和官职。
可是,年仅十八岁的朱承德是如何在声悲色惨侵征袍的西北战场活下来的呢?
寒风扫着雪卷到葛青的脚脖子,葛青身上一阵哆嗦,正要转身回屋,却听见暖隔里一个置水的丫头低声道:“眼看着都要咽气了,怎么就从鬼门关前拽回来了。”
另一个忙探头向里间看,见葛青不在门内,才啐道:“当心老太太听见了,让人铰了你的舌头!”
过了一会,自己却道:“大奶奶这样儿的,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嘿,好死不如赖活着,为啥活着还不如死了?葛青搓了搓手,饶有兴趣地向墙根靠了靠。
只听后说话的丫头又道:“外人看去,都以为大奶奶上有老太太疼爱,下有哥儿姐儿撑腰,家大业大的,她又是长孙媳妇,真真风光无限。内里也就只有我们知道。二爷是个混日子的,玩鸟玩画;三爷是个抽大烟的,每月光烟钱都搭进去成百上千,别说他自己房里了,就是咱们府上也禁不住他这么折腾。要不是咱们大奶奶,三爷的腿都不知道被打折了多少次了。还有咱们爷……”
丫头顿了一顿,朝里面看看,又朝外面看看,没看见人,才捂着嘴道:“表面瞧着是个好的,体贴温柔,又会读书,实则,哼,若不是大爷偏宠着卓姨娘,大奶奶能被逼到这种地步吗?”
葛青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原来她遇人不淑啊!可她十三岁时见过张九常一面的,除了面相略显阴柔以外,各方面都属上乘。她可是还期盼着穿回去之后还能和相公琴瑟和鸣呢,谁知道竟然识人不清吗?回去之后可要好好想个办法,看如何才能在嫁人前一夜悔婚。
这时前一个丫头又发话了:“咱们奶奶遭遇是惨了点,可大奶奶也不能算没有一点错处。她心软意慈,凡事爱博个贤惠的名头,有理也要让三分,别说二爷三爷不拿她当回事,就是咱们这群小的,不也经常口里应着、转眼又是另一番境地了吗?实在不是不愿听她的。”
葛青眼皮一跳。
葛青穿越后的生母汪氏,是个极端庄贤惠的。张家在京已是大家族,但和世家大族葛家相比,恐怕还错三分。阖府上下两百来号人,加起来两百来张嘴,口舌是非比张家更盛。汪氏却在一百多张嘴中博了一个“贤”名。在葛青看来,母亲汪氏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葛青耳濡目染,也学得一二。原来在母家时,自不把虾兵蟹将们放在眼里的。难道在张府用这法子不奏效?
再转念一想,却明白了,原来在家时,有母亲在头上罩着呢,大事小事必逃不过汪氏的眼睛。从她这里漏走的小鱼小虾们,母亲都在背后收拾妥帖了,她的贤惠当然奏效。
等到了张府,上下都由自己统管,再使原来的那一套,肯定不灵便了。等到发现之时,想要扭转,却已困难重重。
葛青咬了咬牙,心道,这次若是能回去,可别贪图什么“贤惠”的诨名了,家业要紧。正思虑着,后说话的丫头啐道:“哼,还不是欺软怕硬。”
这话说的实诚。
头先说话的丫头却也不在意,只道:“实在怨不得哪一两个,上行下效,都瞒着老祖宗和老爷,连她自己也不说的,闷葫芦一样,愁事气事全倒进肚子里。大奶奶平日里怕生了不少气,积郁成疾,这一次母家抄家、父亲贬谪郎州,妹妹出家为尼,才终于一病不起了……”
听到“母家抄家、贬谪郎州、妹妹出家”几个字,葛青两眼瞪大,耳畔“轰隆”一声,险些摔个大跤。
天啊,这都是怎么回事!她爷爷可是开国四大将之一啊,怎么说倒就倒了呢?!
葛青深吸口气,正欲再听,喜鹊却进门来,拧着两个丫头的腰骂道:“碎嘴子的下贱东西,见奶奶不在,你们就敢说三道四,胆子越发大了。”
端面盆的丫头手一抖,水哗啦洒出来。两个丫头左右拉住喜鹊的胳膊,口里连连道“好姐姐饶一次吧”,然而并不是求饶的口气。
喜鹊皱着眉头,身上气得有些打颤,却不知该如何发作。自天启七年、葛家日渐凋落后,府里的下人们便益发难管教了,就算原先稍好管教的,也开始变得刁钻。幸而葛青在治家方面颇有自己的门道,因此还不到乱的地步。及至皇上下旨,彻底削官剥爵,家里下人们几乎要管不住。